顾星衍向阮朝靠近了一些。
他小心地扒开眼皮,将里面的灰尘吹出来。
两人靠得很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是芬芳馥郁的酒香,还有一点独属于阮朝身上的味道。
像是因为吃了太多糖,而染上的甜味。
顾星衍的呼吸乱了半拍,又很快地调整过来。
“你试一试,还难受吗?”
在阮朝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揉眼睛的时候,顾星衍反应很快地抓住了他的手指。
“别乱揉,等一下又弄回去了。”
阮朝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里积蓄了好多眼泪,这么一眨就有一滴半滴的落了下来。
睫毛都是湿漉漉的,看起来有些可怜。
“嗯……好像好了。”他的声音还有些哑,带着一点闷闷的鼻音。
顾星衍:“别再到处乱看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肮脏,破旧,混乱。
和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少爷,格格不入。
……
顾星衍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阮朝随后跟了进去。
房间很小,大概只有三四十平的样子。
厨房和客厅连在了一起,洗手间在靠近玄关的位置,卧室在最里面。
采光也不是很好,有些阴暗。但胜在干净,整洁。
所有的物品都分门别类地放在应该放的位置,东西虽然多却并不显得混乱。
阮朝只打量了几眼,就礼貌地收回了视线。
顾星衍让他坐在沙发上,给他倒了杯水。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拿衣服。”
阮朝接过了水杯。
杯身上是Q版的招财猫挥手图案,扶手上面还有两只可爱的小猫耳朵……
阮朝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没想到顾星衍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居然会用这么可爱的杯子,真的很有一种反差萌。
阮朝根本不会控制表情,很轻松就能让人看穿他的想法。
顾星衍瞥了他一眼,低声说:“杯子是在超市买东西满减送的。”
好,好吧。
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
阮朝喝了两口水。
顾星衍去卧室给他找衣服。
很快便出来了。
拿出一件白色的衬衫和深颜色的休闲裤。
“都是洗干净的。”顾星衍将衣服递给阮朝。
阮朝接了过来,闻到了上面清新的洗涤液的香气。
触手的布料也很柔软。
“你要是不喜欢的,我再给你去找。”
“不用了,我穿这身就可以了。”
有干净的衣服穿就不错了,阮朝也不是很挑。
不管怎么说都好过身上这套被酒水染透的衣服,光是闻着气味,阮朝就感觉自己脑袋迷迷糊糊的,又开始发晕了。
顾星衍让他去卧室换衣服,自己在客厅里等他。
阮朝点了点头,走进了顾星衍的卧室,关紧了房门。
他将脏衣服脱下来,换上了顾星衍拿给他的衣服。
衬衫的袖子有点长,一直没过了手指,需要往上面挽好多才能将手腕露出来,裤子也有点松,总是往下掉。
阮朝用一只手小心地提着裤子,另一只手打开门,探出个毛绒绒的小脑袋,表情有些为难,也有些尴尬。
“顾星衍,你有腰带吗?”
“裤子有点不合适。”
顾星衍盯着他微红的耳尖,看着那点红晕一点点向上蔓延,逐渐染透了整个耳根。
他说,“腰带在左边的衣柜里。”
得到想要的答复,阮朝啪得一声关上了门。
这间卧室很小,只摆放了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还有一个木质的三开门衣柜。
衣柜就占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空间。
阮朝打开了最左边的衣柜门。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的视线忽然顿住了,瞳孔也骤然缩紧,握着把手的指尖绷得发白。
衣柜是里侧是一道接一道的划痕,有的地方甚至划破了涂油层,露出了深色的木质内里。
阮朝仔细观察了一下。
这些深浅不一的痕迹很像是有人用指甲刮出来的,因为太过用力,弄伤了手,上面还残留着干涸后的暗色血迹。
是有人被关到衣柜里了吗?
会是谁……
阮朝想到了在客厅里等他的顾星衍。
他呼吸一窒。
门外倏然传来了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阮朝,你换好了吗?”
他慌张地回复:“……没有,你再等我一下。”
顾星衍停顿了几秒钟,又问,“那你找到腰带了吗?”
他被衣柜里面的那些划痕吸引了全部注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找腰带的
被顾星衍这么一提醒,开始手忙脚乱地翻找,下面的抽屉都快让他翻了个遍,也没看到腰带的影子。
“……找不到。”阮朝放弃了,开始质问顾星衍,“你是不是记错了,它根本不在左边的柜子里。”
顾星衍:“要我帮你找吗?”
阮朝想了想,双手提住了裤子,以防它忽然掉下来。
“要。”
这个要字让他说得掷地有声,生怕顾星衍会听不见。
因为没有腰带他根本没办法走出这个房子,总不能让他提着裤子回家吧,那多丢脸。
顾星衍推开门,走了进来。
一眼便看到站在衣柜前,看起来有些无措的阮朝。
阮朝和他的体型相差太多了,衣服和裤子对他来说都松松垮垮的,不是很合身。
或许是因为穿得太着急,衬衫的扣子也没有完全扣好,领口一直开到了锁骨的位置,纤长的脖颈完全露在外面,往下一点还能看到一颗鲜红的小痣。
是一种很姝艳的红色,与旁边细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莫名透着一股旖旎的味道。
顾星衍的目光黏在了那颗小痣上,像是要把它的位置和形状全都记清楚。
他的目光太多专注,很难让人不察觉到异样。
在阮朝蹙着眉看过来时,他淡声开口。
“你的扣子……”
阮朝:“扣子怎么了?”
顾星衍:“没有扣好。”
阮朝低下头看了一眼,发现确实落下了几颗扣子。
但他的手要抓着裤子防止它往下掉,根本腾不出来再去管别的东西。
顾星衍见状走上前来,帮他把剩下的衣扣系好了,又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将他弄得乱七八糟的衣袖,重新理平挽好……
顾星衍的神情太过自然,好像对他来说,照顾阮朝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已经刻入了他的习惯里。
阮朝有些不太适应,半个身子都僵住了,被顾星衍碰到的地方,就像是被轻飘飘的羽毛拂过,泛起细细密密的痒。
……
顾星衍很轻松就找到了阮朝一直找不到的腰带,阮朝生怕顾星衍心血来潮,还要帮他系腰带,立刻抢了过来。
以最快的速度系上。
顾星衍没有在意,他的视线凝在衣柜里面那些清晰的划痕上,眸光一点点变沉,好像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
“你都看见了?”
阮朝眨了眨眼睛,装傻:“看见什么?”
“那些痕迹。”
现在再说没看见,好像有些太刻意了。
阮朝没有说话。
顾星衍却自顾自地开口,“是我小时候划出来的。”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了,没有任何起伏,冷淡地就像是在说起别人的故事,“妈妈嫌弃我不听话,说我总是哭很吵很烦人,所以要把我关起来,什么时候不哭了,什么时候再把放我出来。”
顾星衍沉默了片刻,继续说。
“但她说话不算数,往往是要到第二天早上,她才会想起我。”
他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好像将那些痛苦的日子全都一语带过了。
阮朝却听得气愤不已,差一点就要骂人了。
将一个孩子关在衣柜里一个晚上……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太过分了。
将别人家的孩子恶意换走,还不好好对待……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他似乎能够想到,小小的顾星衍,又害怕又委屈,在衣柜里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妈妈,因为妈妈一直不回应他,只能拿手去划门,指甲都弄得血淋淋的,也办法将禁闭的柜门打开。
阮朝抿了抿唇,问:“那个时候,你几岁?”
“三岁?或者四岁?记不清了。”
因为再大一些后,那个女人发现将他关在衣柜里这种方式行不通了,因为他会自己跑出来,所以换了另外一种方式折磨他。
比如……将他关在洗手间里,拿绳子将他绑在暖气片上,又或者直接将他锁在门外,让他睡在冰冷潮湿的走廊里。
他有的时候真的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的孩子,不然的话,她为什么会对他如此狠心,不仅吝啬于向他施舍一点点母爱,对待他还像对如同待仇人一般。
他现在还记得,那个女人看向他时,那种深恶痛绝的眼神。
好像他对她做了什么,无法弥补的错事。
而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个过于幼小的孩童,因为总是饿肚子而又瘦又小,胳膊腿都纤细得可怜,只剩下一层皮肉包着骨头,连路都没办法走顺畅……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做出忤逆母亲的事情。
……
并非每一对父母生来便会爱他们的孩子。
而有的父母天生就对孩子带着恨意和敌意,哪怕孩子哭得再惨再可怜,他们也不会向他伸出手,只会噙着冷漠的笑容,冷眼旁观。
要接受自己不被爱的事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但好在,顾星衍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