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宋容容

早上六点，天还蒙蒙亮，酒店一楼天花板上镶缀四盏水晶吊灯，灯光在雪白金纹瓷妆墙面和地面上互相反射，让整个饭厅明亮得如正午。

刚开放早餐，自助形式，不过还很早，剧组员工来得不多。

张山老早就来了，他在一个空位等了片刻，眼见着小西进来拿起托盘装早点，这才过去，自然而然地拿起另一个托盘，跟在她身后。

张山一边夹个茶叶蛋，一边低声：“待会儿有没有时间？”

小西：“什么事？”

张山：“我老板要跟你说话。”

小西：“你老板？贺霖？”

“不是他还有谁？”张山长话短说，“有事想问问你，大概率跟你‘老板’有关。待会儿你跟我上楼，去我房间，他在那里等你。问完话你就先离开。”

张山见她没立刻答应，怕她误会，连忙又说：“别多心。不是骗你进我房间。主要是我老板直接找你，或者你去他房间都不好。你要是不信，我让他给我发个微信证明一下。”

小西觑他一眼：“我没多心。只是在思考。”

张山疑惑：“思考什么？”

吃饭的人多起来，小西不好说：“你要吃吗？不吃的话，我们现在就上去，不然人多了被看见。我正好也给茶茶带点儿早餐。”

张山一听，这是答应了，立马乐起来：“行。我打包。”

两个人各自拎着两份早点上去。各自的，“老板”的。

电梯到五楼，小西出去，站在西门茶茶茶门口敲门：“茶茶。”

西门茶茶茶开门出来，穿着睡裙，素颜却很整齐，显然不是被吵醒或者刚起来。

“你的早点。”

“谢谢。”她接过，不忘问，“你吃了吗？”

“我也带上来吃了。”

等西门茶茶茶关上门，小西把早点放回自己房间，这才又出来，通过走廊尽头走楼梯上去，敲张山房门。

至于房间号，张山刚刚已经告诉过她。

张山立刻开门让她进来。

贺霖正坐在张山房间的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放着一个往下盖着的ipad。显然刚刚在看，听到有人来，很礼貌地将ipad熄屏放好。

助理的房间没有艺人的好，都是普通的单人间。

不过张山的房间，还又比小西的好些，简直像个小型一居室，收拾得很干净，张山连忙招呼：“小西，坐。”

贺霖坐在单人沙发上，架着腿，手平稳地放在腿上：“多谢你来一趟。”

“不客气。”小西谨慎地在他对面的两人沙发上坐下，就算她是西门茶茶茶助理，平常艺人联系沟通，要么他们自己联系，要么就是助理对助理，很少有助理对艺人。更何况，贺霖是个年轻英俊的男性，小西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我叫你来，主要是想问一下西门茶茶茶的事。”贺霖说着。

小西猜到了：“她的视频我已经发给你了，能说的我也告诉了张山。”

“你对她的态度有转变。”没有跟进小西的话题，贺霖反倒察觉到了小西神情里的东西，“为什么？”

小西低头犹豫了几秒：“虽然我的确很讨厌西门茶茶茶，但……我也不想做一个出卖别人隐私的人。那个视频只是用于自保。”这个也是小西刚刚在餐厅没有说出来的，她怕把视频发给他们后，他们默认她是“内应”。

之前是担心无法脱身，可脱完身后，小西的理智上还是觉得这样做是不道德的。她不喜欢当“内应”“内奸”。

“别担心。我不是想让你出卖西门茶茶茶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西门茶茶茶跟以前很不一样。这种转变很奇怪。所以想问问你。”

“……你也这样觉得么？”小西问。

“当然。”贺霖引导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小西说，“我觉得一个人是有可能装的。装几天还行，但装这么久……”就像刚刚敲门送早餐，西门茶茶茶居然还会说“谢谢”，关心小西有没有吃，简直像是种本能反应，不像以前西门茶茶茶这时候一般都没起来，都是化完妆在车上补吃，以及要是小西吵到她睡觉，会直接发火。

“西门茶茶茶没那么好的演技。”贺霖目光盯着小西神情试探，“这次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小西凝视贺霖，点头：“是的。虽然这次进组她演技好了很多。但是拍戏和生活完全是两种概念。而且周围有人的时候也就算了，单独的时候也对我很温和。”

说到这，小西停了停。

意识到自己把西门茶茶茶碰到别人在场会装友善这件事不小心暴露了出来。

“你觉得她具体是什么时候变的？”

说西门茶茶茶变了这件事不太涉及到她的隐私，小西想，回答：“我觉得就在进组前几天……两天左右。那天我帮她拿快递到她的住处，她看见我很惊讶。我本来还要榨芹菜汁给她，结果她突然嫌弃，要点外卖。”

贺霖掏出手机，打开日历，在小西提到的进组前两天那天做了个标记，随即又问：“点了什么？”

“烤鸡、猪蹄、辣子鸡丁之类的。”这样说起来，小西也反应过来很奇怪，“还一直在找红烧河蚌。”

贺霖的一个食指轻轻跳起来，动作很轻微，没有人注意。

“生活习惯呢，是不是多了很多小动作？”

“具体指哪方面？”

“比如紧张时喜欢捏东西。”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没仔细观察过。”而且西门茶茶茶哪有什么紧张的时候，“不过脾气确实没以前大，也不龟毛了。上厕所也不再让我消毒，现在变得……很好说话。”

是啊。小西越说，越觉得西门茶茶茶奇怪。

是全然的不同以往。

是自己对她抱有偏见么，否则她变化这么大，自己怎么会到如今才感觉出来？

“你想让我做什么？”小西不再思索下去，拉回正题，“我还以为你见我是想让我帮你拿东西。”

“拿什么？”贺霖微笑。

“你不是受她威胁？西门很早就确定自己是《青几传》的女主角，而且一直说你会帮忙，你跟她又不是那种关系，所以我想只可能是……”

“你的想法是对的。我确实有东西在西门茶茶茶手里，不过那不是我定西门茶茶茶是女主角的原因。”

小西意外：“那为什么？”

贺霖敛睫半秒：“只能说，相比于林茜，我更倾向西门茶茶茶。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这件事。是我希望你帮我核对一下。”他的睫毛抬起，是一副认真而请求的姿态。

小西莫名有被赋予使命的感觉：“核对什么？”

“核对西门茶茶茶是不是真的换了一个人。”

小西从张山房间离开，走楼梯回到自己房间。早餐已经冷点了，幸好她拿的是花卷，冷了也能吃。

吃完两个花卷后，小西又开门出去走到西门茶茶茶的房间。

506。

“茶茶？”无人应声。

小西从口袋中掏出备用房卡进去。

房间灯已经熄了，卧室的床铺被叠起，床头柜放着盒盖的笔记本电脑。卧室、客厅的垃圾桶都是空的，包括早餐的垃圾袋都不见。

西门茶茶茶下楼化妆去了，还记得自己扔垃圾。

以前化妆往往还需要小西来催。

这几次西门茶茶茶独自化妆都不需要自己在旁候着。

现在距离她化完妆大概还有两三个小时。

西门茶茶茶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生气，可好奇心还是在此时此刻完全占据了小西的大脑，她走到床边，拿起笔记本电脑，打开。

没有关机，也没有设密码。

点开。

桌面上很多电子文档。

《故事》

《如何指导演员》

《艺术人生：一位荧幕演员的表演心得》

《敞开的门：彼得·布鲁克谈表演和戏剧》

《电影制作手记》

还有两个视频：《如何发声》《如何练习台词的节奏感》。

小西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点开浏览器，翻看历史记录。

除了大量新浪微博外，就是搜索“如何演戏”“如何念台词”“如何将情绪转变为形体动作”“走位应该注意什么”“拍摄打光技巧”“怎么分清楚镜头”“台词气口怎么接”之类的。

还有一些其他问题：“全职猎人更到哪了”“最近有什么好看的新番”“怎么学习化妆”，包括不少Bilili“沙雕搞笑”视频和“鬼畜”视频。

其中有个是恶搞刘镇导演的鬼畜视频《改革春风吹片场》。

小西沉默几秒。

关掉浏览器，合上电脑。

化完妆去片场的路上，西门茶茶茶脑袋靠窗边，闭眼休息，小西时不时瞅瞅她。以前的西门茶茶茶在小西心中是个精明艳丽的狼，就算素颜睡着了都有种不好招惹的感觉。

现在……

莫名变傻。

小西皱皱眉，自己都无法理解，毕竟人，真的很难将过去的西门茶茶茶跟她现在的搜索记录联系起来。

到片场，刘导已经在了。这次进组的西门茶茶茶算是勤快，但刘导属于殚精竭虑的类型，重头戏，必定每天三四点就到片场，有时晚上都不回酒店睡觉。

今天是小九发现青几的阴谋，为了拒绝青几示爱，宁愿设赌，让自己真失忆的场面。

光搞布景就搞了好几个小时，刘导还不满意。

西门茶茶茶早早到了，却只好等着，坐在椅子上搂着个小兔子抱枕，一遍盯着前方，一遍下意识地两只手非常有节奏地来回捏着兔耳朵。

小西不由得想起贺霖说的“小动作很多”，她突然想起：“茶茶，你哪来的玩偶？”说完，小西也意识到了自己语气的自然，要是之前，她未必敢多问西门茶茶茶的事。

“剧组工作人员送的。”西门茶茶茶漫不经心说着。

“？什么时候？”

“有个女生说是我的粉丝，所以送了给我。”

小西连忙蹲下来，检查这个玩偶：“这个要提前给我检查。怕有摄像头或者录音设备。”

西门茶茶茶应了下：“我自己检查了的，应该没问题。”

小西抬起头，以前西门茶茶茶收到类似于玩偶天气瓶之类的东西，面子上过不去收了，都会直接放在小西那，绝不会放在身边。一方面是为了安全考虑，另一方面是她确实看不上这些东西。

西门茶茶茶以前的搜索记录都是：高定，包包，旅游和化妆品，以及其他女演员的黑料。

“那就好。”小西站起来。

“下次我提前告诉你，让你检查一遍。”要是以前，小西肯定认为西门茶茶茶是在讽刺，可凭心而论，要是没有过往，西门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平静，更像是在……体谅她的工作。

场务过来，抱歉道：“茶茶老师，抱歉让你久等了。刘导还没调试完，这样吧，咱们先把您单人分镜拍了。”

“今天张导演不是感冒了在酒店休息吗？”西门茶茶茶问。

小西留心：她居然还注意了群里消息，不是等着自己汇报？

“是。所以让摄影师拍就行。”

“好。”她起身跟过去。

剧组选择实地拍摄就是因为这山上景色美轮美奂，尤其起雾的时候，人一站在林间山雾中就足够仙气飘飘。

这种类似于空镜头的单人分镜是最好拍的，没台词、动作简单，基本只需要作表情就好。

如女主角独自凝神，或者慢慢落泪，都是情绪戏，重要的是表现出美感或情爱的惆怅感。

这次就是陈小九得知青几的打算，在林间独自闲逛，一个人蹲下，手指偶尔拂过花草，她微微笑，又慢慢沉寂下来，最终在起身时下定了决心。

等待摄像机搬过来的时候，西门茶茶茶拿剧本给小西看，指着旁边的批注：这种镜头在剧里面也就是几秒，看似不重要，实则会影响整个情绪的节奏，因为观众的情绪也是需要时间来发酵酝酿的，这段戏最好演静谧，不要有琐碎动作，关键在于眼神和情绪。宁愿空也不能满。太满了会导致后面起不来。先低后高。

西门茶茶茶斟酌着问：“小西，这是你写的？”

小西点点头。

西门茶茶茶：“你会用摄像机吗？”

小西很想去白一眼西门茶茶茶，这句话又让她找到了以前西门茶茶茶的感觉，明明知道她是导演系毕业的，小西耐下心回答：“会。”

“ 那待会儿你要不要试试拍？反正也没有导演。”西门茶茶茶提议。

小西不可思议地盯向西门茶茶茶。

西门茶茶茶说：“因为我觉得这个难度不高，也没什么走位，而且刘导那估计得等，有足够的试错时间。”

西门茶茶茶的眼神里有一丝不确信，像是她也摸不准小西有没有信心、敢不敢：“你想不想试试？”

“我想试试。”小西立刻回答。当然想。她做梦都想。要不是为了这个她又为什么来当这个艺人助理。

西门茶茶茶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去跟场务和摄影师说说。”

眼盯着西门茶茶茶跟场务和摄影师交谈的背影，小西点开微信。

最新一条是昨天晚上她跟工作室财务的聊天记录。

小西：王姐，我这个月工资多了俩万，是不是发错了？

王姐：没有。你之前不是一直没发补助和提成，还扣了不少钱嘛，茶茶让我给你按其他助理平均工资，给你补之前钱。本来想给你做成奖金，但你快离职了，所以给你做在工资里。

小西点开张山的微信，发消息：你们想让我验证现在的西门茶茶茶是谁？现在的这个西门茶茶茶是她的一个孪生姐妹？

休息室内。

张山站在门边，点开开了静音的手机收到小西这条消息，小西这个猜测才靠谱点，可他这会儿不好去跟贺霖说。

因为此时此刻，以往他从来没跟任何风水迷信沾边的老板贺霖此时此刻，正跟那个梧桐寺的高僧禅心大师视频。

这禅心大师黄袍百矜，宽脸圆眼，耳垂还很长，说话又低又慢。

不得不说，有点儿富贵长相，又有点儿佛相，让人一时间分辨不出是真禅师还是活骗子。

贺霖问：“所以，魂魄的选择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禅心大师：“是的。不过有几个时辰乃至几天相差也不要紧。”

贺霖问：“我以为人死后就消失无垠。”

禅心大师：“□□或会消失，但人若有遗憾和不舍，必定留一丝魂魄。幸好本寺庙骨灰很多，时间久了也是可以寻到的。”

贺霖学生物，从不信怪力乱神的东西，可若是早知道这些居然有用，容容死时，他早就穷极一切让她死而复生：“对方只能留存半年时间？”

禅心大师：“跟羁绊的长短有关。”

羁绊？容容跟西门茶茶茶会有什么羁绊，只因她们以前加过好友？

禅心大师：“人必有羁绊才会发生灵魂的互换，你影响他，他影响你。如父子，如朋友。若是父子，时间便会长些，若只是朋友，也许时间就短。”

“案例中是半年？”

“是。不过那个是做法成功，还未完全完成。完全完成要到年底。”

“如果做这种术法，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人有贪欲，魂魄也一样。若他不肯主动离体，那么你未必能把身体要回来。所以最好找守信之人，让对方主动离体。”

贺霖第一反应是，西门茶茶茶究竟做了什么事，让她居然行此险招。

另一反应是敏锐地察觉：“如果他不离体呢？”

“施术后有一次对话机会，我建议你不要把真相和盘托出，同时最好再安排一个对方熟悉的人，在渡劫后，叫出他本来的名字，他如果应了，就承认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自然会离开，到时你就可回来。”

“所以那个人是可以不离开，永远留下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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