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晴,阳光照在朱红色的宫门上面,描着金彩的大门耀眼夺目,晃得人睁不开眼来。
沉珂第一次进宫,眼前的一切都觉得新奇,却不敢停下来仔细打量,脑海中似有一根弦始终紧绷着不敢松开。
跟随宫女的指引,沉珂来到御花园一旁的未央宫内。
外头春光明媚,御花园的花儿也开得正好,姹紫嫣红的花骨朵汇成花海,白云蓝天下蝴蝶绕着圈纷纷起舞,别有趣味。
未央宫里面丝竹之声袅袅升起,善舞的舞姬随着乐点摇曳生姿,舞步轻盈得好似旋转之后就要化作起舞的蝶,令人目不暇接。
相熟的世家贵女按照着身份地位择伴落座,顶着一张张花朵般的面孔谈笑风生。
沉珂既没有参加过这般盛大的宴会,又无认识的人可以交谈,她这般身份,当然明白越是减轻自己的存在感越好,于是静静坐在角落里,品茗欣赏着表演。
不愧是宫宴,就连吃食也非同一般。
桌案上摆放着茶歇点心,沉珂从未见过模样这样精致的糕点,或许是为了响应今日的主题“赏春”,白玉瓷盘当中盛放着各色形状,或是粉色的娇嫩桃花;或是白色的淡雅梨花;还有常见于乡野之间种着的金黄油菜……上头统一撒着层细腻的糖霜,闻着已经是香气扑鼻,好似真有花朵的香味。
沉珂张嘴咬了一口,入口即化,香甜四溢开来。
她的吃相得体,举手抬足之间也时刻谨记着教养嬷嬷的教诲,自认为没什么差错。
没想到倒是不时有人不时把目光投向她这边。
为着进宫,沉珂今日也被拉着梳妆了一番。
她上身穿着月光白色蜀锦,下身是青色明光锦纱裙,头发绾了个随云髻,精致的云鬓里点缀插着细碎珍珠帘。
俏生生的白玉面孔配上这一身装扮,愈发衬得清丽脱俗,像是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随风摇曳的衣裙勾勒出来的苗条身段更是惹得人挪不开眼,女子一颦一笑之间都似一张画卷徐徐展开,勾得人心痒痒。
贵女们面上虽不显,却已开始暗自打听这是哪个大人家的姑娘,竟生得这般好颜色,比起京都第一美女丞相府家的小姐许连城也不见逊色半分。
沉珂嘴角微扬,同那些交错的目光颔首致意。
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袖子里藏着的手却是在微微颤抖,生怕自己失了礼数惹来非议。
顺着那些惊艳的目光,许连城也注意到了沉珂的存在,只见她对身旁的侍女耳语了两句,随即便有人走到了沉珂跟前:“小姐,我家主子请您过去。”
沉珂抬眸,正撞上许连城对着她微笑。
这位京都第一美女的头衔名不虚传,单单是坐在那里,那张芙蓉面便已经足够赏心悦目了。
丞相府家的小姐,这身份嫡姐来了都要敬她三分,沉珂忙跟上侍女的步伐,却不知道许连城找她是何意。
来到跟前。
许连城笑颜盈盈望着沉珂。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之前从未见过?”
“大理寺卿沉徵之女,”沉珂老实答道。
“沉家?”许连城思索了一会儿,脑海中对应中一张沉家嫡女的脸,倒是和眼前这位对不上号。现下人走到她跟前才发觉这位小姐的衣袍虽然矜贵但似乎有些大了,算不上十分得体合身,仿佛穿了别人的一样。
许连城的眉头些微皱起来,沉家的嫡女她曾经见过,并非这位小姐而且席间也未见她身影。
许连城愕然:
那么眼前这个难道是庶女?真是好大的胆子!旁出的女儿居然敢顶替嫡姐的身份,来参加这种宫廷宴会,打的是什么样的主意?
沉珂不知道许连城本来和颜悦色的笑脸怎么突然间有些狰狞,甚至含着几分愠怒,不知道是她的哪句话惹得丞相府家的小姐不开心。
可是,她统共就只说了一句啊。
幸而下一秒这种情绪似乎是烟消云散,许连城笑着指着眼前的杯盏,指挥侍女倒了杯茶:“这是宫里赏赐的雨前白龙井,我偶然听起皇后说过,这是最嫩的那一茬,特邀你一同品尝下。”
沉珂长在江南,倒是听说过雨前龙井的名号。
千亩茶田只为宫里的皇族贵戚供应,产量罕有,寻常人家见都没见过,更别提白茶了,还是御赐之物。这茶珍贵非常,席间虽然这么多名门小姐,大抵除了前面的几大世家有这种殊荣,并非每个人都能喝上。
茶荷尖尖在沸水的温度下舒展开,随着水流翻滚浮动,逐渐变得饱满又丰腴,茶水的颜色也转变成碧绿的色泽。看着便是十分上佳的品质。
在许连城的眼神示意之下,侍女端着托盘呈上来。
若不是这水匍匐着滚烫的热气,沉珂当真要以为这位丞相府家的大小姐真是人美心又善,竟舍得拿这么好的东西同她一个岌岌无名的人分享。
旁边的人也都看过来,似乎还有人夸赞许连城的大方。
在那么多双眼睛之下,沉珂举步维艰,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
宫里的御用白瓷质地细腻,触手生温,杯壁大概是为了显示匠人技艺的高超,做得更是极为轻薄。
薄薄一层,把茶水的温度原封不动地传递到沉珂手上。
灼热攻袭,像是被火舌舔舐了一般,沉珂的手指泛起火辣辣地疼。
这茶不接是驳了丞相家小姐的面子,接了是自己的手受罪。
素昧平生,沉珂想不明白许连城这样对自己的理由,转念一想起嫡姐的某些时候没有由来的脾气,当下也好似明白了什么。
这茶既然是御赐的东西,众目睽睽装作不小心洒掉是万万不可的,若是传到宫里那些人的耳朵里,沉珂不敢细想会有怎么样的后果。但是要她就这么喝下去,沉珂也是办不到的。
舌头烫伤是轻的,沉珂一度怀疑自己会不会被这沸水烫熟,就像生的肉片那样……
空气好像凝固,众人的视线聚焦在她的身上,像是一张收拢的网,沉珂是这笼中的困兽,却没有破局的办法。
时间随着更漏里的水滴滴落。
一分一秒,似乎很快,又好似慢极了。
沉珂挺得僵直的背脊渐渐发酸,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凉,一滴细汗却悄然自她额间滑落下来。
许连城神色淡然,端坐在一旁,仿佛一座精美的佛像,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泄漏了她玩味的心思。
她倒是也不催促,像是看好戏似的,就那么作为一个旁观者观察着沉珂的窘态。
宴席这头,顾念儿刚来未央宫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她素来和许连城不对付,眼见许连城刁难别人更加看不过眼,当即想出头鸣不平。
谁料她刚准备起身就被旁边一位的沈知意拉住——
“念儿,你还是别去淌这趟浑水了。”
顾念儿回道:“我又不怕她许连城。”
沈知意语塞。
平日里自然是无所畏惧的,许连城是皇后表亲不假,顾念儿自己也是淑妃娘娘的嫡亲妹妹,皇后执掌后宫大权,淑妃娘娘备受恩宠。顾念儿作为礼部侍郎之女,许连城和顾念儿两个人本来家世又相当。
沈知意:“如今宫中早有传闻皇后同淑妃娘娘不和,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姐,你现在同许连城闹翻,岂不是正佐证了她们的话,到时候流言蜚语怎么办?”
“可……”
顾念儿看过去,那女子身形纤弱,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给吹倒,偏偏那挺直的腰身坚韧如芦苇一般,任凭许连城的目光怎么审视也不弯曲。
顾念儿叹了口气,倒是也停住了步伐,没再往那边看。
日头西斜,阳光从窗子外透进来,照在润如墨玉的金砖上,满室明亮。
“世子爷来了——”
众人顿住,顺着殿前公公尖利的嗓音望去。
世子逆着光走来,日光影影绰绰看不清他正脸。
随着他的步子靠近,贵女们纷纷起身,一声声行礼声清脆响起。
“见过世子殿下。”
伴随而来的,是底下抑制不住的骚动。
只见宁嘉泽身着件本厂白灯笼锦织锦蟒袍,腰间系着暗夜蓝蛮纹金带,勾出清瘦的腰身,一头乌发被玉冠束起,眉下是一双乌黑眸子,他的身影瘦弱而挺拔,晨光洒在他脸上,打下阴影,愈发衬得他清冷似谪仙,不可染指。
都传他身子不好,脸色瞧着确实有几分苍白。
但这番清隽模样,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文弱书生之风,着实把贵女们都惊艳了一番。
身后不知是哪位姑娘凑上沉珂说了一句,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欣赏:“世子生得这么好看,若是能被世子瞧上真是不虚此行了。”
世子好不好看不知道,沉珂只知道眼前这人的到来解了她的困境。
既要行礼,手中的滚烫杯盏本就如烫手山芋似的,当然是被她马上放下。
顾不上手上的伤,趁着人潮纷纷起身的拥挤,沉珂赶忙撤开步子,拉开和许连城的距离,暗自想挪回自己原来的地方。
不料,不知是谁从她身后绊了一脚。
扑腾一下,沉珂摔在了地上——
天旋地转之间,下一秒,她于慌乱中余光瞥到,一双挺拔直立的靴筒此刻正立在她跟前。
靴面绣着祥云图案,一团一团嵌着金丝纹路,高雅又尊贵。
一看就是男子的尺寸大小。
至于这鞋的主人是谁,她不敢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