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白蹲在离赛场不远的树下。
他头回参加这种圈内大型活动,从得到出门许可之后就一直激动到现在,没成想第一局就折戟沉沙——要是真因为自己实力不够就算了,居然还是被吓的,不用别人说自己都嫌没面子,十分消极的抱着膝盖,假装自己是一朵被雨淋过的蘑菇。
诸葛青没想到他还能出这乌龙,半是好气半是好笑的哄他,陈芫站在十米开外,远远的看了他们一眼,低头看消息。
【赢了】
消息是风莎燕发来的,简洁明了很有她的风格——风星潼这回也抽到丙组,她出场之后就跟陈芫分开去接家里的小鬼,这会儿应该是刚刚碰头。陈芫看见她那头的状态还是正在输入中,耐心等了会儿,聊天界面上又蹦出俩字。
【你呢?】
陈芫运指如飞的打下【输了,现在正哄着呢】这一行字,想了想,又在前面加了个好像,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刚才被正主明令禁止说不让过去,虽然多少猜到了,但还是没法完全确定——这个年纪的小男生自尊心得有天高,陈芫也不敢贸然触动这根高压线,惆怅了一会儿,心说诸葛青当年可比白要好搞多了。
这或许是因为诸葛青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的缘故。
陈芫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诸葛青真正露出困扰表情是什么时候了,明明小时候还是个大眼灯,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现在这副等闲看不出深浅的样子。不过她早就没有了要继续探究下去的意愿,漫不经心的抖了抖挂在臂弯的外套,眸光蓦地顿了一下。
——风衣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了下来。
练炁之人哪有怕冷的,这完全就是多此一举——陈芫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做的,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拂逆这番好意,慢慢穿上,有些不太习惯的抻了抻衣袖。
【帮我恭喜星星旗开得胜。】
她最后回了风莎燕这么一条,把手机揣回兜里,转头去看那对不省心的兄弟。
诸葛青一向擅长哄人,白又是特别好哄的性格,就低头回个消息的功夫,他们已经站起来往回走了。陈芫在原地等他们走到跟前,食指挑起小少年的下巴左右晃了晃,满意的‘嗯’了一声。
“脸没出事。”
这话也太无情了,搞得好像她看重的不是人而是脸一样,诸葛白鼓着脸躲开她的手指,低声抱怨。“……我都快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他这专业名词用得还挺对,陈芫被逗得一乐,正准备发挥一下医学生应有的素质,又被他扯住了袖口。
“阿芫,我不是故意不让你过来的。”
小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样的,飞快的撇开了视线。
“下次会赢的……你不要记这一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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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人类的记忆没法说忘就忘,不过有些时候假装忘记了也不是不行。陈芫一口答应下来,心说这孩子也太好哄了,挥手放他去继续观战。
她对接下来的比赛没什么兴趣,整个罗天大醮一百二十来号选手里边,她看得上的统共也就十几个——大多都在前三组里比完了,因此并不急着赶下一场的观众席,目送着小少年跑远,头也不回的抬肘捅了捅诸葛青。
“你怎么说?要去找人吗?”
……找人?找什么人?
作为一个合格的家里蹲,诸葛青在罗天大醮当然没有什么传统意义上的熟人,话在脑子里转了半圈才反应过来陈芫说的是哪件事——他不意陈芫还记得这一茬,听她语气里大有要去寻仇的意思,玩心顿起,不动声色的抬手掩去唇边笑意。
“来找我切磋的人那么多,阿芫却唯独对这一个特别上心、”他拿着婺剧的唱腔,一本正经的抖了抖莫须有的长袍大袖,有些委屈的低下了眉。“何解?”
“没递拜帖没报家门,话都不说一声就直接动手……”陈芫并不知道他突然又发什么神经,冷冷的挑了挑眉梢。“你管这叫切磋。”
世家望族,确实讲究这一套礼节,陈家对上门求医的人虽然并不刨根问底,但历年拜会的帖子也十分可观。她打小就是看这一套过来的,嫌烦是一回事,真被人打了脸又是另一回事儿了——更何况对方还做了伪装,真是要多可疑有多可疑,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诸葛青还能悠哉游哉的开玩笑。
她怀疑的眯起了眼睛。“你这几天又背着我算过了?”
“绝对没有。”这罪名来得也太突然了,诸葛青举起双手自证清白。“罗天大醮还没结束呢,就是算出来也没用,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罗天大醮毕竟是异人界的头等大事,龙虎山又是道门清静之地,绝少有人真的会为私仇动手。诸葛青原本算出那人跟罗天大醮有关联之后就懒得理会,没想到陈芫竟那么在意——惊异之余,心下却又微妙的生出诸多愉悦来,笑眯眯的拖长了话音。“不过……”
他们术士讲话都这样,陈芫对此毫不意外,抱着手臂等待下文。
“你比赛的时候,我看到了与他身形相差不远的人。”诸葛青偏过头,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要真是你的爱慕者找上门来,我好像也不算太冤?”
……要真是她的爱慕者才有鬼。
陈芫确定他是在胡说八道,心说再管这事自己就把名字倒过来写,敷衍的冲他假笑了一声之后转身就走。诸葛青大致预料到会有这展开,耸耸肩跟上,又笑眯眯的拿话激她。
“白的事情,真不问我什么?”
这人太坏了,陈芫伸手抵住他手臂,嫌弃的往边上推远了点儿。“那么希望我问点什么,你是传说中的笨蛋家长吗?”
她向来都是这样的,一旦许下承诺就绝无变卦反悔的可能,诸葛青顿了顿,撑住额角无声的笑了起来,拉下抵在自己肘关节的手掌,重新拉近了距离。
“彼此彼此。”掌心所触及到的肌肤温软,他很快就松了手,在大小姐瞪过来之前,又明智的转开了话题。“接下来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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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说去哪儿,听起来好像有很多地方能选一样,但实际上整片后山除了比赛场地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设施,两人差不多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看台上。
罗天大醮重点在于参赛者而非观众,每一轮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缓冲,然而即便如此,因为选手间水平过于参差不齐的缘故,每一场所耗时间相差甚远,直到日入黄昏,第一轮比赛才堪堪拉下帷幕。
今天只算预选,明天才是正经的一对一赛制,因此已经输了的也并不急着走,大多都还是留下来想瞧个热闹——陈芫作为前四组的胜者,被选中去玩抽抽乐,上台的时候还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陈家的战五渣跟医术一样广为人知,她今天的表现太出人意料了,虽然真正看到她比赛的人不多,但电子化时代,流言的传播速度来得比什么都快,陈芫大致猜到别人会有什么态度,只当作没听见,垂眼打开纸条。
——廖凡。没有听过的名字。
不过她本来也不是很在意对手是谁,跟负责登记的小道士报备过后就不再去管,在人群中穿行了一小段,站到了老天师面前。
“上午来得有些晚了,疏于问候。”她行了个晚辈礼。“还请您见谅。”
甲申之乱后,陈家老爷子每年都会到龙虎山上走一趟,陈芫以前常跟着上山,不过后来换成她爹了就懒得再跟——老天师对她的印象大致还停留在十五岁的时候,乍见她独当一面的大人样,不由得一乐。
“你这丫头……”他笑着摇了摇头。“早上晋中还跟我提过一嘴,安民近日如何?”
“爷爷一切都好,出发前还叮嘱我要向您和田老问好来着。”陈芫一本正经的回复,又侧身让了让。“这是诸葛青,我发小,这回也来罗天大醮捧个场。”
诸葛青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
虽然在同辈里人设并不太正经,但这人在长辈面前还是很端得住的,老天师“哦?”了一声,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武侯后人。你们这一代也是人才辈出啊……”
他夸了几句,话题又转回陈芫身上。“倒是你,那么久不来,我还当是灵玉哪里做的不对惹你生气了。怎么,要不要趁现在告他一状?”
……哪有这样教唆别人说自己徒弟坏话的?
陈芫方才还有些拘谨,这下顿时就找回了十五岁那会儿的熟稔亲近。“您别开玩笑了,灵玉哪有惹我生气的本事。”
真要说起来,张灵玉大概算是她认识的人里最端庄最克己复礼的那个,也不知道这位好孩子标杆在他师傅眼里怎么就变成了【会惹女孩子生气】的形象,刚准备给他说点好话,正主却陡然出现在了身后。
“——我怎么了?”他半道过来,摸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顿了顿,又拱手行礼。“师傅。”
这话里主次分明,一听就不是为了找自己的。老天师眼风在三个年轻人里徘徊了一圈,总觉得到了自己退场的时候,于是笑眯眯的挥手作别。
张灵玉:……
他已经习惯了,虽然刚刚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但他并不是会追问的性格,停了一息,见陈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便略过了这段。
“走吧。”
他看着陈芫脸上露出了稍许疑惑的神情,微微笑了起来。
“我带你去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