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大醮第三天,陈芫终于对上了熟人。
虽然也不算太熟,不过好歹是昨天一起开过会喝过酒的——异人界就这点不好,圈子才那么点儿大,一不留神就都认识了。她看着对战表沉默了三秒钟,发现自己要是赢了明天就得对上张灵玉,于是忍不住开始思考现在认输的可行性。
……对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自称叫做零的针织帽小哥比她更敷衍一点,甫一露面就直接开口认输,气势之干脆令陈芫忍不住怀疑了一下自己昨天是不是给他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已经结成同盟的关系,于是在心底叹了口气。
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都知道过两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比起在场上心照不宣的划水,干脆认输的确来得划算一点。至于为什么是他认输,其中大概也有顾虑到自己是女孩子的原因。
但这样一来……明天就非得动手不可了。
想也知道张灵玉是不会放水的,且不提他愿不愿意,这人打小连撒谎都不会,更别说当众放水这种高难度技术活了,但又不能像今天一样直接认输,罗天大醮再怎么说也是圈里头等大事,要大家都认输来认输去的未免过于儿戏——左右都是个死,那还是牺牲小我光荣就义吧。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境况凄惨,一脑门子的官司,眼风里几乎都带着杀气了——零正在接隔壁场打来的电话,转头就对上这样的眼神,登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他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过怵归怵,该带的话还是要带的,硬着头皮抬手打了个招呼。
“陈、……小姐,”他眨了眨眼睛,力图让自己的笑容显得不那么僵硬。“我们的人又被灵玉真人用雷法招呼了,您方便去救个场吗?”
灵玉真人、雷法……
两个关键词入耳,陈芫视线里的杀气逐渐往实质化发展,觉得手指有点发痒。
不过一码归一码,对方显然不是为了看她进退两难才恶意认输的——或者应该说这还是出于好心的退让,因此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的问道。“在哪?”
她态度转变之快让人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零愣了一下,慢半拍的侧过身带路,心头后知后觉的涌起些许困惑。
怪不得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颇觉戚戚的感慨道。
……这也太海底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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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地不远就是临时作医务室的一排厢房。
张灵玉多多少少还算手下留情,陆玲珑的伤势并不算重,陈芫帮她裹了绷带,走出门的时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冲等在门口的张灵玉招了招手。
他倒是很有肇事方的自觉,这两次都是等到伤患被治疗完之后才去做别的事情,见陈芫招手,便乖乖弯下腰附耳过去——随后就被她勾住脖颈,往角落里带了带。
“我今天晋级了,你知道的吧?”
虽说是在问他知不知道,她的语气却更像是在陈述事实——不过这又不是什么不能回答的问题,她那场因为对手认输的关系结束得格外早,张灵玉过来的一路上也听说了,十分诚实的点了点头。
“我本来不想跟你打,不过今天是对面认输,明天要换我弃权的话不是事儿,怎么说都得在场上跟你过几招。”她语速慢吞吞的,像是在跟他商量、或者说是在解释。“我不介意你用雷法,也不介意你来真的——或者说你能比今天认真那最好。”
陈芫说得非常诚恳,张灵玉也知道她的意思——他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正想答复,搭在肩上的手却突然重了几分,侧过脸,便看见女生眉眼稍敛,眼尾弯起一抹隐有锋芒的弧来。
“不过话先说在前面,你要敢对我脖子以上的地方动手……”陈芫微微扬起下巴,手掌在咽喉处虚虚划了一下,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压低了声音。“我就跟你割袍断义!”
张灵玉:……
就算是清心寡欲、连男女之别都不放在心上的修道人,这会儿也知道不能跟对方讲什么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之类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金句,默默的点了点头,身后又蓦地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一副新的担架被抬了进来。
躺在担架上的又是一个认识的,出于职业习惯,陈芫搭眼去看,没发现有什么外伤,伸手要探脉的时候,穿着短袖黑衬衫的青年跟着医护人员出现在了门口。
“辛苦了。”王二狗气定神闲的推了推眼镜,又冲陈芫点了点头。“萧霄是被自己的擤气轰到了,多亏诸葛先生和王道长帮忙,好歹把魂给揉了回来,放着让他休息就行。”他这样解释了一遭,又补充道。“现在第二轮已经开始了,两位不回去看吗?”
……这就开始了啊。
昨晚某位青袍道爷的忠告言犹在耳,陈芫虽然一向对术士不太感冒,但听多少还是会听一听的——再说她也并不是很想去看熟人对决,身体向后倚上了墙壁。
“我就算了。”她轻描淡写的耸了耸肩膀。“光第一轮就躺了三个,我看我还是留在这里以防万一。”
这倒也是个理由,现在已经过了能够游刃有余取得胜利的轻松阶段,随着比赛进程逐渐白热化,下手的轻重就变得很难控制——但她是参赛选手又不是专职医师,仔细推敲之下似乎又有点说不过去,张灵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确定这多半只是个借口。
然而他并不是一定会追根究底的性格,也相信陈芫不想去自然有她的道理,因此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的,微微笑了起来。
“那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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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里一度十分冷清。
第一轮比赛刚结束时的确稍微忙了一小会儿,但随着伤患们都被安置妥当,众人纷纷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中。风莎燕到医务室报道的时候,陈芫正坐在工作人员友情提供的小板凳上玩手机。
风正豪陪着她过来,除开罗天大醮前一天办酒店入住的时候见过之外,这还是陈芫三天来第一次跟天下会会长碰面,点头叫了声伯父,待瞥见从他身后慢吞吞走出来的闺蜜,忍不住‘嘶’了一声。
“……怎么搞成这样?”陈芫皱着眉捏住了她的手腕。“这边有天师府备下的练功服,你先进去坐着等我。”
她这身衣服是肯定是不能再穿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先不说,天下会大小姐脸上还带着一道被利器擦过的血痕,陈芫回忆了一下对战表,心说这群臭男人怎么都喜欢和女孩子的脸过不去,避过伤处扶住了风莎燕的手肘。
“我先不急。”风莎燕摆了摆手,视线朝门外示意了一下。“还有一个更惨的呢。”
她话里多少还带着点笑意,陈芫心说大概是赢了,顺着她的视线往门外看过去,见山道上慢吞吞的走过来一个红脑袋——红的并不只是头发,那人大半张脸都带着血,衣服上晕出数团血渍,看起来简直就是一部行走的凶杀电影。
“都这样了还不躺着。”他走得实在是有点艰难,陈芫看见后面还跟着三个医护人员和一抬担架,登时被这位选手谜一样的自尊心给震撼到了。“他图个啥?”
风莎燕:……
她显然也不是非常理解,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认可这个对手,避而不谈的转开了话题。“我弟去给我拿换洗的衣服了、”她还处于刚打完架的负伤状态,久站吃力,说完一句,又伸手搭住了陈芫的肩膀。“你先帮他治一治。”
他们两个看着惨烈,不过既然能从赛场走到医务室,想来是没有什么伤及要害的皮外伤——理论上来说随便一个会包扎的都能处理,陈芫没想明白有什么非得自己出手的必要,刚想发问,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了笑眯眯的天下会会长,下意识皮紧了一下。
“我知道了。”
她还记得上个月风莎燕被变相逼婚的事儿,虽然当事人态度还算平静,不过陈芫对风正豪多少产生了点抗拒心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在大家长面前还是少说多做比较安全,冲随行医师比了个已接收的手势,扯住贾正亮的外套往空病房里一带。
贾正亮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走得太慢,只来得及听到最后一句,完全没领悟到自己已经被易手的命运,龇牙咧嘴的捂住左臂被勒到的伤口,回头瞪她。“……你谋杀吗?”
陈芫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贾正亮显然没有读懂她的眼神,不过他总算记起来面前的人还是个奶妈,慢动作坐在床边,不满道。“我还以为你会留下来看比赛,结果居然蹲在这里,龙虎山有那么缺医生吗?”
医生倒是不缺……
真正的原因稍微有点不足为外人道,陈芫含糊了过去,伸手去撩他的额发。
如她预料的一样,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并不太深——不过因为过于靠近发际线的缘故,还是得缠几圈绷带。贾正亮大概是怕随意搭话会影响自己这颗头的治疗进度,沉默了几分钟,待她处理完了脸上的伤口,这才开口道。“你跟那个诸葛青很熟吗?”
圈内关注八卦区的大概都知道她跟诸葛青的关系,不过那其中九成九都是女生,因此陈芫也不觉得他这个问题奇怪。她用镊子夹出一团新的消毒棉,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又言简意赅道。“脱。”
贾正亮:……?
不是、等等……啥???
……他们龙虎山就没有男医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