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芫一觉睡到了下午七点。
醒来的时候浑身都酸痛,经脉中仍残存一点近乎撕裂的滞涩感——虽然张灵玉续炁及时,但说到底是借别人的炁来行自家法门,金光咒再纯和,对身体也还是有点负担。
她在起床和再睡十分钟之间犹豫了三秒,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
早上走得急,充电线当然是没带的,所幸房间里正好就有,除了长度不够之外没有任何缺点,陈芫看了眼电量,满格,于是拔了线,懒洋洋地搂了枚软枕靠在床头。
其实还能睡久一点,但昨晚上的事还没跟闺蜜交代——她在直升机上给风莎燕发了条【要做手术睡醒再讲】,大小姐能憋到现在不来夺命连环call,已经很给面子。
陈芫打开了聊天界面。
消息很多,一夜过去天翻地覆,熟的不熟的全来问候,她挑关系亲近的人回了一遍——中心思想是本人没出事别的不知道,回到一半,看见小表弟发来两条内容成谜的未读。
她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未及发出,闪念间又回想起睡前到底聊了什么,心下有个猜测模糊成型,陈芫返回联系人列表,飞速下滑,找到了诸葛青的名字。
对话框还停留在她发的那个1上。
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他八点多就说要去见大姑姑了,成或不成、哪怕无功而返,也都应该回个消息——诸葛家大少爷偶尔是会有不着调的时候,正事上却从不含糊,白天不回消息还能说是不想打扰她休息,这个点了还不回……
陈芫慢慢眯起了眼睛。
可能不是不想回,而是客观环境不允许,就比如说……正处于离地十数公里的平流层底端的这种客观环境。
有那么一瞬间,陈芫有点想打他电话确认,视线触及屏幕又作罢——狐狸大仙躲在左侧头像框里,毫无狐狸尾巴已经被她拿捏在掌心的自觉,笑容里仍然透着点欠扁的狡黠意味。
就假装被骗一次好了。
她极力克制,却还是忍不住,稍有些得意的翘了翘唇角。
——你来了。
——如果不是为我,你为什么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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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间晚十点整,飞机终于落地。
晚点五分钟,不过反正没人接机,问题不大,诸葛青单手插兜,站在传送带前等行李,漫不经心地想大小姐现在到底是睡是醒。
应该还在睡。
这两天她累得够呛,好容易能睡个安稳觉,怎么说也得躺上十几二十个小时。他思索了一会儿明天几点去负荆请罪比较合适,无果,忍不住笑了一下。
大小姐一定会生气的。
打小就爱生气,全天下最难搞,在别人面前还有点偶像包袱不愿意发作,私底下就没什么顾忌——但也好哄,只要顺着毛捋、只要让她赢。
……如果她愿意。
青年唇边笑意微敛,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只要她愿意,他认输多少次都行。
他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闪闪发光,而当这样的帅哥忽地敛起笑意、垂下眉眼的时候,又平添一点近乎魔魅的忧郁落寞,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某种、想要柔声安慰的冲动来。
周围几个女孩儿齐齐停住了脚步。
本来踌躇不定地捏着手机想去要帅哥微信,此刻却纷纷瑟缩了——面前这只绩优股一看就正为情所困,她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见色起意,离色令智昏还差很远——互联网时代,男男女女都现实,可供舔屏的美人太多,如果没有发展可能性,还真犯不着头铁去撞南墙。
诸葛青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当然,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他对待追求者的态度虽然八面玲珑,但着实是不算上心的,更确切来说可大致概括为‘蒙君厚爱不甚惶恐大可不必去留随意’,俯身去接传送带上的拉杆箱,同时拨通了东道主电话。
东道主接电话的速度很快,语气……不是很好。
可以理解,易地而处,自己语气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来收治自家那仨家门不幸也是此行的目的之一,好在以对方的修为,不至于镇不住场子,诸葛青耸了耸肩,拉着行李踱向了机场出口。
“这三个倒霉玩意儿、”对方不是下手没轻重的人,两边既然都碰上了,吃点苦头也好——他想是这么想的,话音也随之一转,云淡风轻地说道。
“您就受累帮个忙,狠狠地教训一下。”
王也:……
聪明人讲话从不用费劲儿,电话一通,大致都猜到是什么情况——猜到归猜到,被找麻烦终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王也收起手机,长叹了一口气,再抬眼的时候,周身那点懒散尽祛,抬手压了压帽檐。
“几位、”
他习惯性地去掸衣袖,却拂了个空,这才记起自己已经脱下道袍,顿了顿,自嘲般的、微微笑了一下。
“……可都擎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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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脚步声的时候,陈芫刚洗漱完,正靠在沙发上敷面膜。
手机时间显示离十二点还缺九分。
这个点,她本该是在同周公下棋,不过今天例外。她长身站起,鞠了捧清水洗净脸上残余的美容液,又拈了块化妆棉,细细沾去未干的水痕。
脚步声就停在隔壁。
陈芫恍若未闻,抬眼去看镜中的倒影。
气色稍显不足,但胜在眼神够冷,她偏过头去挽垂在鬓边的长发,镜中人便也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
隔壁并没有传来开门的动静。
与其说是没有开门,倒不如说打得开才有鬼,陈芫不急不缓地走到门前,伸手覆上门把。
“诸葛先生、”
她推开门,半倚着门框,一字一顿、且气定神闲地问候道。“晚上好啊。”
……
诸葛青捏着门卡,面不改色地在心底骂了句脏话。
门卡插不进感应口,本来以为是门有问题,现在看来是自己才是有问题的那个。他镇定地收回手,迎上大小姐似笑非笑的视线。
“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
走廊内的灯光温吞,柔柔地簇拥住她,便显得她眉目愈发温婉,如果不是多年相处了如指掌般的熟悉,诸葛青几乎也会错觉,她并不是来兴师问罪,只是在等他回家。
他转了个话题:“行李还在山上?”
大小姐穿了套粉色白波点的棉睡衣,一看就不是她的风格,尺码也有些局促——陈芫没有预料到他会问这个,但并不意外,不甚在意地扯了扯领口。
“来的时候赶时间、先借我姐的顶两天。”
说这话的时候她指尖微动,几枚细如牛毛的针就从门锁里飞了出来——这显然就是致使门卡失灵的罪魁祸首,诸葛青心说这种时候假装没看见才是正解,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那明天去商——”话还没说完,眼角余光却注意到毫针回转的轨迹不自然地偏移了一瞬,他瞳孔微缩,下意识圈住了女生手腕。
“——你受伤了?”
受伤倒没有,只是消耗过度、神亏气浮,偶有操纵不稳也实属正常,陈芫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怔了怔,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复,直至熟悉的真炁探入经络,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
“真炁不太够,借龙虎山金光顶了一会儿。”
大概是因为刚从外边回来,他的体温有些过高了,肌肤相贴的时候,竟让人生出一种、自己或将被灼伤的错觉。
陈芫垂眼去看,顿了顿,又轻声道。“……也没什么大事。”
这番场面着实有些荒谬,明明她才是医生,此刻却仿佛角色对调——她既然这样说了,诸葛青也就慢慢松开手,指节微蜷,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无所适从般的虚握了下掌心。
“今天早上去看了大姑姑,”他若无其事地切入正题。“说确实是有两口钟,她当年出门游历的时候,身边也带了一口。”
陈芫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虽然并不觉得自己这回算是出门游历,但这个解释姑且还算合理——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姑姑总不至于跟老爷子合起伙来骗她,陈芫松了口气,心说过几天就把这麻烦东西寄回家里。
她思索了一会儿是走哪都通的常规流程还是直接找徐四,倏忽间瞥见诸葛青眼底似乎掠过某种极复杂的晦涩情绪,然而当她抬眼回看过去的时候,却只看到平日里熟悉的那份漫不经心。
“观和升、还有大萌,”诸葛青懒洋洋地逐一报号。“现在也都在北京。”
……哈?
诸葛萌也是给她发消息的人之一,陈芫三小时前刚回复过,那会儿可没听说她会来——不过两边没有互通坐标,不知道也并不奇怪,陈芫消化了一下,正想问为什么,诸葛青却已然预料到她的问题,提前给出了答案。
“还是为了罗天大醮,”他颇觉好笑似的卷了卷唇角。“说是要来试试王道长的深浅。”
陈芫:……
眼前这位在诸葛家独领风骚十数年,从来没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不知道拉了多少仇恨,这回难得栽了跟头,别说好奇,就算幸灾乐祸都是题中应有之意。
“人家家里都是圈外人,”圈里约架切磋常有,不过陈芫隐约记得学长家里似乎都是麻瓜,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公司总部就在边上,注意别犯了忌讳。”
诸葛青摊了摊手。
“这你得自己去问,我到的时候都已经在吃事后饭了。”他本来还想顺势槽一下北京单调又枯燥的夜生活,一错眼却瞥见大小姐脸上浮起点困倦神色,抱怨台词在舌尖徘徊了一圈,又默默吞了回去。“……困了就去睡。”
陈芫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比起困倦,更多的其实还是生理上的疲惫——不过确实也该睡了,她懒得辩驳,向前踏了一步,与诸葛青擦肩而过的时候,顺手抽走了他夹在指间的房卡。
“床太软了、”智能锁成功开启,嘀的一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分外清晰,大小姐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平淡、且理直气壮地宣布道。
“睡得腰疼,换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