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赵进菲和任成益难得在家吃饭。

自打李建弘那件事后，母女俩在家一直相敬如“冰”。

餐桌只有碗筷碰撞声。沈清洛做了下心理建设，主动破冰，告诉他们，自己将代表班级上台演唱。

“哎呀，那不错啊！”任成益非常给面子。

赵进菲握筷的手一顿，撩起眼皮，顺坡接茬，“表演的衣服有吗？”

沈清洛考虑过，“打算穿上次那条白色裙子。”

“不够隆重，不适合舞台，”赵进菲犀利评价，朝沈清洛道，“明天带你去趟商场吧。”

“......好的。”

说出去别人可能不信，这是沈清洛有记忆来，第一次与母亲逛街。

市中心高档购物商场，轿跑停在地库，赵进菲和沈清洛一左一右下车。

对面车位，也是母女逛街，女儿一下车就从车头绕到驾驶位，勾住母亲胳膊，说说笑笑，连体婴似的上电梯。

而沈清洛母女，始终不近不远，相隔两拳距离。

一层的奢牌店，试衣间门打开，沈清洛从里走出，同时低头整理裙摆，“妈妈，这条怎么样？”

无人回应，她疑惑抬头。

饶是见过美女无数的导购，也被她晃了眼，但很快反应过来，朝赵进菲吹风：“这条刺绣花朵裙是当季秀款，太适合您女儿了，穿上像个仙女，她的颜值可以去当明星啦。”

立体的刺绣花缠在吊带上，延伸至腰际和裙摆，像一场玻璃罩里的梦。

赵进菲挎着腋下包，走到沈清洛身后，看着试衣镜里的女儿，“你喜欢吗？”

见她点头满意，便向导购打手势，“就要这条。”

导购开单，赵进菲秘书忽然来电话，她对沈清洛说“你等我一下”，抓着手机出去聊工作。

沈清洛站在镜子前，左右打量，几缕头发随转头的动作晃悠，缠住了吊带上的花朵，稍显凌乱。

没带头绳，她目光移向饰品柜，射灯下的珠宝熠熠夺目，缀满钻石的手链、耳钉、戒指中央，躺了一支别致的红宝石发簪。

导购眼明手快，打开柜子，介绍说这是品牌与中国设计师的合作款。

沈清洛接过发簪，将头发利落干净地挽起，露出锁骨和颈部线条。

赵进菲挂了电话匆匆进来，说有急事回趟公司，她忙着刷卡走人，没在意女儿发型变化。

沈清洛默默抽出簪子，递还导购，长发散落肩背，她提裙子回试衣间，“妈妈，我先把衣服换下来。”

导购一清早做了笔大单，神采奕奕，心说今天业绩一定冲新高。

想什么来什么，下一秒，一个英俊男生，进店买下女孩试过的红宝石发簪。

“陆策，一转眼不见你人了。”

“买点东西。”

表姐抬头，看看店铺名字，“在女装店买东西？你有情况哦。”

陆策挑眉，“现在还没有。”

-

艺术节当天，六班格外亢奋。

高中三年，两次垫底，这是最后的、一雪前耻的机会。

后台候场的沈清洛，被大家情绪感染，陡然紧张起来。

“淡定淡定，别把气氛搞那么紧绷，”体委给大家一颗定心丸，“最差结果就是倒数第一，咱们算是有经验的过来人了，态度嚣张点。”

何颜绝望扶额，心道你快闭嘴吧。

转头望沈清洛，“同桌，放轻松，你今天的打扮，立在那儿当雕塑都能惊艳全场。”

“话说还有一会儿才轮到你，先把外套披上，千万别着凉。”何颜扫了一圈，“诶？你外套呢？”

外套放在拎袋，本来有位同学帮忙拿着，结果同学去教室取条幅，把袋子落在那儿了。

“陆策在教室，我给他发过信息，他等下带过来。”沈清洛说。

她看了眼表，算算时间，陆策差不多该到了。待在后台太紧张，她想出去喘口气，便道，“我去门口等他吧。”

学生都已入座，礼堂前厅空空荡荡，沈清洛长舒一口气。转至墙角，突然听到一个女孩，貌似在告白。

少听他人隐私为好，沈清洛转身想回等候室，还没踏上阶梯，就听到熟悉的男声说：“抱歉，我有喜欢的人。”

女孩遭到拒绝，离开了。

沈清洛靠在墙角，内心激烈纠结，不小心撞破少男秘密，她这个时候该不该现身？

陆策余光早就注意到墙角露出的裙摆，布料上开了一朵立体缝合的刺绣花，很美，全场最惹眼的存在。

裙摆动了动，缩回一点墙角，看样子，衣服主人偷听完想跑。

“沈清洛，出来。”

裙摆僵住不动。

陆策几乎能想象沈清洛纠结的表情，他走向墙边，命令式地重复，“出来。”

沈清洛闭了闭眼，手揪裙摆，十分无奈地从墙背后现身，朝他解释，“陆策，我不是有意听到你们对话。”

她今天做了精致的妆造，麻编发箍式低髻，皮肤匀净。

刷了睫毛膏，衬得眼睛更清亮，湿漉漉的，如夜里雨雾散去，被月光笼罩的一湖水。

陆策微微低下头看她，唇角平直，似在兴师问罪：“不管有意无意，反正你听到了。”

沈清洛睁大眼睛，以示无辜，“我已经忘了。”

“忘了哪句？”

“忘了你说有喜欢的人。”

“哦，”陆策意味深长，“这不是又想起来了？”

沈清洛一阵无语，“要不你重问一遍。”

“不行，给过你机会。”

幼稚至极的对话。沈清洛看出来了，陆策就是故意难为她。

有喜欢的人，算不得重大秘密，这个年龄，再正常不过。

所以，据她不靠谱的推测，陆策不依不饶是因为害羞。

“陆策，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候场。”

沈清洛转身上楼，没走两级阶梯，一件外套从后披在她肩上，遮住被礼服花朵簇拥、如蝴蝶般振翅的肩胛骨。

她诧异地看他，陆策收回手，神色淡淡，“不是发我信息说冷吗？”

沈清洛发的原话明明是：【陆策，你还在教室吗？】

【在】

【能不能帮我把外套带来？在我桌上的蓝色拎袋里】

【嗯】

【快点来哦，礼堂等候室空调坏了，有点冷】

【知道了】

然后她立刻发“鞠躬谢谢”的表情包。

沈清洛手伸进袖管，边提醒他，“快入座吧，节目要开始了。”

-

陆策去观众席，和她不是同一个入口，他刚入坐，舞台天排灯熄灭，主持人维持秩序报幕。

六班抽到的签偏后，轮到他们上场，全场已经过了最兴奋的点，观众席安安静静。

帷幕拉开，中央舞台光由上至下，笼住一袭花朵裙的沈清洛。

场下，先是屏息凝神，而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压抑音量的惊叹，重点燃一波小高潮，在挑高空旷的礼堂尤为清晰。

前调起，她握住话筒。

陆策凝视台上唱歌的女孩，她的歌词，他一句没听懂。北城方言就是普通话，苏州话温润软糯，于他，是一门加密的外星语言。

但陆策不舍得漏掉一个字、一个表情。

唱到尾声，她和伴奏的同学们对视，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转瞬即逝，消融了曲子里淡淡的哀伤。

表演结束，台下掌声经久不息，沈清洛返回后台，被何颜一把抱住，“同桌，你超棒！”

艺术节汇演打分排名，六班毫无悬念没有垫底，也不是第一，而是拿了第二名。

第一名是三班杀出的黑马，表演魔术，大变活人。

但这不妨碍六班同学狂欢，没拿到学校奖励的乐园门票和一天假期，他们决定自己给自己奖赏，相约寒假去郊外的闵山徒步。

晚上回到家，周泽杭传来一段视频，是六班的表演节目。

【ZZH：看，你们班仙女！】

【ZZH：快把她微信号推我～】

【陆策：？】

【ZZH：帮我同学要的】

【ZZH：之前志愿活动，他和仙女一起当礼仪，没敢要联系方式，现在后悔了】

【陆策：不给】

【ZZH：哈！我就试探你一下，果然被我试出来了，老实交代，是不是对仙女有意思？】

陆策没再理他。

视频保存到手机相册，他重复听了好多遍，终于艰难搞懂两句。

「寻寻觅觅

冷冷清清

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1]

-

「寻寻觅觅

冷冷清清

......」

沈清洛和郑阿姨演唱完毕，民宿大厅响起掌声，没有当初那群高中生热闹咋呼，无疑也是赞叹欣赏的。

她看向桌台，陆策刚离开，捏着一包烟和打火机。

雪暴烈地下。

门廊屋檐挡不住风雪，陆策任冷风对着脑门吹，也无法叫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

吸一口烟，尼古丁不管用，解不了瘾。

“陆策，站这里不冷吗？”沈清洛自觉地戴上羽绒服帽子，走到他身边。

陆策眯眼，有些邪气，“觉得冷你就进去。”

沈清洛没动，盯着他指尖的猩红一点，“你以前不抽烟的。”

“以前？人是会变的。”陆策弹了弹烟灰，“你要不要试试？”

沈清洛微皱眉头，陆策探前一步，捏着烟蒂凑近她，“人总该有一样上瘾留恋的东西吧？还是说......”

他语气一转，带着轻浪的调侃，“还是说，仙女就是铁石心肠没有感情的？”

沈清洛抬眸瞪他，嘴唇湿润，立在原地也不躲开。再进一步，烟嘴就能碰到她的唇。

无声对视片刻，陆策先收回手，磕灭烟头，神色恢复如常。

“不逗你了，进屋吧，我再抽一根。”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声声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