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姚少廷一如往常走进了便利店,这次他只买了一瓶罐装的国产阿萨姆红茶。
负责结帐的女店员看了一眼,随口问道:“小哥这次不喝奶茶呀?”
由于他每回买的饮料不是咖啡就是奶茶,且他有特定的口味,总是选择包装精致的进口货。小小一瓶不到500ml,价位却足以匹敌四瓶以上的国产奶茶。这出手豪迈撒钱如流水,也因此让店员们对他印象深刻。
“偶尔尝试点别的口味。”他礼貌的笑着回应道。
店员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都常客了,她也知这人话不多,就钱多,每每掏了钱连找的零头都不拿,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可话唠事多的她还是将心声说了出来:“看你生的这么好,人又俊,出手又阔,瞧你这打扮出现在这,要不是知道你家就在对面,还叫人以为你是我顶头老板呢……”
她手里刷着商品条码,有意无意地抬眼看了姚少廷一眼,说道:“想来小哥家境不错嘛?”说完,她将眼神转回屏幕,手上敲打着键盘:“13块5毛……咦?等等呀,电脑的系统有些故障了……”
——想来小哥家境不错嘛……
姚少廷正在掏钱的手一顿,他的嘴角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女店员的声音如冰雪寒风拂过他的前额叶,冷冽刺骨,刺入他的心髓。
他的心脏疯狂跳动,骨子里的恶魔正在高呼,教唆着他让这吵闹的女人闭嘴。他抬起发颤的手,心中恶意越演越烈,他无法控制地动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趁对方没注意,取了台上的一枚打火机,而后缓缓的往女孩的颈部接近——
女店员蹙着眉头敲打键盘:“小哥等会呀……”她似乎没注意到危险正在朝自己逼近,只是专注于屏幕上的故障警示灯。这灯亮的不但是电脑的失职,还点起一条无辜性命的红灯。
姚少廷的大拇指压在开关上,他心里的恶魔已逐渐失控,打火机即将抵上了女孩的皮肤。
就在他准备按下去时,电动门上的铃声响了。
“欢迎光临——”女孩惯性地招呼客人,她开口的同时也抬起了眼,刚好对上姚少廷手中的打火机。
青年停住了动作,扬起和煦笑容,仿佛方才的几秒钟都是幻境,什么事也没有,他轻声说道:“还有这个,麻烦妳了。”
“好勒!”她一把将打火机接过手,随后垂下了眉头:“电脑故障了,没法给你开□□……”
“不打紧。”姚少廷摸出一张20块纸钞,文雅地轻放在桌面,推到女孩面前:“不必找了,余额给妳做零花。”说完,他将打火机取了回来,带着凡俗的罐装红茶,斯文地步出商店玻璃门。
“谢谢光临——”
女孩照着规定说完了四个字后,她身体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的双眼没了刚才的活泼,现下充满血丝,瞪着大眼与桌面上的20块纸钞平齐。她的双手剧烈颤抖,左手紧紧掐着自己的右臂,试图清醒刚被恐惧冲昏头的激动。
女孩如同癫痫发作的病患般全身抽搐,不过癫痫还有处理及救助、控制方法,可她没有!
她直接与死神擦肩而过……
方才,在她低头的那几秒,她从电脑屏幕反射出的背面镜子倒影,看到了恶魔的原型以及他的动作,若不是刚好有人走进来,那她现在会如何?
“莉莉,顶班啦……”原来刚才进门的是她的同僚,对方正换好制服,准备接替工作。
“妳怎么了?没事吧?”她一走进柜台,面对瘫软在地的女孩,惊慌地问道。她连忙上前查看,映在她眼里的,是头如刚从屠宰场逃脱的小羊,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
莉莉抚胸喘着大气,她透过玻璃门看向对面那栋亮晃晃的大楼——上档次的高贵名流与政商权贵的聚集地。
那儿成双入对的人们每次出入的伴侣都不同,底下的酒吧龙蛇混杂,是所有纨裤的一等天堂。但没人会觉得奇怪,他们拿着大笔的赌注操弄着Y市的发展去向,至于这座城市的发展如何?他们漠不关心,而人们也只需懂得享受他们赐予的福利便是。
她看到了虚华的外表将包装精致的丑陋人心裹成一袋袋的礼物,分送给她们这些底层的小人物,她们永远只能笑着、怀着感恩收下,如同那张被扔在桌面的20块纸钞。
“我、我没事了……”莉莉在同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泛白的嘴唇无力的开阖着:“我只是有些贫血,电脑似乎故障了,妳会修,妳弄吧,我先走啦……”
她草草交替了工作,在同事的疑惑目光下,收拾了自己的包赶紧离开。
*****
同时间,萧蔷来到了失踪少女的家中。
“她最近常常往外跑,我们怎么问她也不说……呜呜……”少女的母亲夹着手帕擦拭眼泪,朝萧蔷哭诉:“上次那孩子……就是被杀死的那女孩,是咱们可可(少女小名)的闺蜜……呜——”
“我知道她因为那孩子的死很伤心,可她什么也不跟我们说,所有郁闷都自个儿藏着掖着,哪怕就哭闹着也比自己独自伤感好不是吗?”
萧蔷先是不发一语,让女人发泄她的情绪:“我老公还在国外,目前回不来……妳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萧蔷心急如焚,但她尽量用着温和的语气问道:“您说可可最近时常外出,她都什么时间点出门的知道吗?”
女人果断答道:“傍晚下课就极少立刻回家了,有时回家吃完晚饭,夜里又偷溜出门。她暗地里……像在私自调查她那朋友的死亡秘密……哎呦都跟她说了不要插手的……”女人的眼泪断断续续的流出,看得萧蔷很是心烦。
“她昨夜未归,妳有看过……或者,警官们有查看过她的房间吗?”
由于可可家是商业名门,她一出事,警察便立即着手调查,说没来过她家查看,绝对是骗人的。
“有的,一早警察就来过了,不过什么都没发现。”
萧蔷:“妳有跟他们说怀疑可可在调查这起杀人案吗?”
女人点头。
萧蔷再说:“那……如果方便,能否让我进可可的房间看看?”
女人寻女心切,多个人帮忙总不是坏事,于是连忙带着萧蔷来到可可房间。而就在推门的那一刹那,大门的门铃响了。“我去看看是谁,这儿就麻烦妳了。”女人说道。
萧蔷点头,立即推门而入。
少女的房间与一般孩子并无两样,墙上贴满偶像的海报与照片,床上摆着各式可爱的布偶,而其中一面墙上,则贴了她与死去女孩的各个合影,看得出来两人关系非常好,几乎形影不离。
[假设可可真在调查闺蜜的死亡案件,一定会留下个什么……]萧蔷走到了窗边,她的手拂过房里那架价值不菲的平台钢琴。黑漆在傍晚的斜阳照射下,将少女对音乐的热忱与惜爱乐器如伙伴的精神表露无遗。
萧蔷走到了一旁的书桌,她翻看着那些她看不懂的音乐谱集。
[可可既然在追踪犯人,那她追踪的是谁?怀疑的对象是谁?是姚少廷吗]
[如果真是他……因为跟踪过程被对方发现而带走……]
萧蔷心中拟了个大概,不过下一个问题又来了。
为何可可会怀疑姚少廷?
那名死亡的女孩,生前与姚少廷有什么牵扯?才会让可可在她死后怀疑姚少廷?
她眼神扫过桌上的乐谱名字,[那厮……借走乐谱的用意是什么?是要让可可弹琴?看来,他早就知道可可在跟踪他了,而他非常笃定可可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她的闺蜜……原因果然在那被害少女身上……]
肖邦波兰舞曲,肖邦夜曲原版……
肖邦……
她环顾着四周,心里推算着两名少女的失踪与被害时间,两个女孩的房间及手机纪录肯定都被警方搜查过了,既然什么都没发现,那问题的症结点到底在哪里?她们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她的眼角突然瞄到一旁书柜上的陆生动物百科全书,它被周围的音乐作曲名人传记,以及乐理知识的书籍夹在中间,完全格格不入。且据她与可可母亲的谈话,可可个性独立且做事板正,对部份小事甚至有些强迫情结,对待秩序必须严正规范、对待收纳必须整齐划一……
怎么会犯这种小错误呢?
她抽出了那本百科全书,却从柜上掉出了一张不起眼的小字条。
萧蔷深吸一口气,弯身拾起那张字条,上头写了一排工整的字句:
xxx年7月23,Y市市立野生动物园。
“哔哔——哔——”就在她思索着字条里的意思时,萧蔷那特别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喂——我是萧蔷。”她立刻接通,而对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蔷姐,查到了,姚少廷开的那辆车的车主……”
萧蔷连忙抽出纸笔,快速记下对方说的一切信息,然而随着对方翻江倒海的信息炸裂她的脑部,她握笔的手开始颤抖,直到挂上了电话,她依旧不敢置信的盯着字条上的文字,呆愣着僵住了身体。
“都告诫过妳不要插手了。”
“萧、会、长。”
突然,一名深沉的男子声音从萧蔷后方响起,她一惊,转头与对方对上了眼。
男子身材壮硕,面目英俊,他着一身便服,简单的白衬衫与卡其裤。他手环抱胸前,背椅着门边,看来他已久站多时了,一直观察萧蔷的一举一动。若不是萧蔷认得他的身份,还让人以为是哪个健身房业务推销到可可家中硬塞传单的呢!
萧蔷一看到此人,冷着脸将书籍摆回书柜上,同时抓起两张纸条,也不搭理对方,直接朝着门口径直离开。
然而对方沒出声阻拦,只是在萧蔷经过身边时,一把拧住女人的手腕。
“放手!”萧蔷怒视着青年,喝斥道。
“不放。”男子挑了眉,语气轻佻地说着。
对方力道极大,可萧蔷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她不顾手腕受伤的可能,奋力甩开了那人的手。“石警官今天是吃饱了没事干?”萧蔷冷笑道:“不去抓犯人跑来为难一个女人,用2B来形容你,人家铅笔还不乐意呢!”
石百川面对萧蔷的敌意,他也没生气,只是目送着对方离开。在萧蔷离了他三步的范围后,他轻叹一声,淡淡说道:“十四年了。”
萧蔷脚步一顿。
石百川接着说:“该死的也死了,妳也该放下了,小蔷。”
萧蔷肩膀一颤,她吸了一口气,眼睛向上转动着,她吞咽着唾液,像在忍耐心底那无法抚平的波澜。
“如果你们能坚强点,我还需提刀杀人吗?”
“放下屠刀,并不会成佛,只会造魔。能成佛的,都死于屠刀下了。”
“十四年又如何?再给我个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辈子,哪怕只有一时、一分、一秒,直到我下地狱,我都会拖着他们的头一起走。”
她恶狠狠地说完这段话,向着下一层地狱靠近,离开了石百川的视线。
“唉……”
*****
“对,就放在这里,撑着呀别掉下来了!”
“靠谱吗?妳确定能夹住?”
“唧唧呱呱的腻歪啥呢?有点骨气呀!相信自己的毛行吧?”
上流高校的屋顶上,一个白衣少女正对着一只企鹅布偶的黄色“眉毛”动手动脚。
“谁让你全身上下只有这里有毛可以藏。”海陌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个非常微小的针孔摄像机,她将机器藏在了企鹅金黄色的“眉毛”里。
企鹅扭动着小嘴,像似想在说点什么,可面对恶势力,牠终究束手无策。
海陌难得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她沉着声说道:“你哥哥曾待过这所学校,那个死掉的女孩也是这里的学生,而且我……有关于这里的记忆,虽然很糢糊,但是我想这儿跟我的过去脱离不了关联。”
“而那个姚少廷能如此恣意妄为,能带走并杀掉戒律这么严格的学校学生,我总觉得这里不简单……”
“有种非常沉重压抑的气息……”
企鹅歪着脑袋瓜,天真地问道:“那让我用人型活动,不是比较方便吗?而且我也能用人型出庭作证,说我有看到他杀人呀?”
“你傻呀!”海陌直接否决:“你说你有看到,可证据呢?你说你住凶案现场对面?可那房子多少年没住人了?你拿什么身份出来呢?跟法官说你是以企鹅视角看到的?”
“我看你还不被抓去海洋馆卖钱!”
企鹅无言以对。
“成,弄好了。”海陌固定住了摄像头,随后说道:“天色晚了,姚那家伙也回去了,我们先从别处下手。”
企鹅小声问道:“从哪?”
只听海陌轻哼了一声,接着手指向校外的街头。
——一个矮小的身影骑着电动车停在了一家面摊前,看来是正等待取餐准备送外卖了。
“走吧!”语音一落。海陌捞起企鹅的圆球身体,翻过了顶楼的围墙,直跃下这六层楼高的建筑。
“哇啊啊啊啊啊啊——”
*****
少年从老板手中取过了一大袋的汤面及小菜,放在电动车后头的外卖箱中,这时,他的手机响起,对面传来了一阵河东狮吼:
[马永昌!!!你小子现在在哪?不是约了6点要交房租吗?现在都几点了?老娘在这里等了半小时了你人呢!?]
[今天没交看我怎么把你东西扔出去!!!]
马永昌在话筒后头翻了个白眼,毫无诚意的说道:“是是是,真不好意思呀大姐,我送完这趟马上回去,在等我一会儿呗。”说完,他直接挂上了手机。
啧——
他发出不屑的声音,那老女人成天不是催房租就是四处说他的不是,搞得他都神经衰弱了。
他慢悠悠的发动了电动车,然而在前头灯亮的同时,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圆状物。他身体一颤,毕竟平时恶事做多了,但凡一个风吹——草木皆兵。
当他定睛一看,发现挡在他路前的是只企鹅布偶,在昏暗的灯光下,奇特的外型显得格外诡异。
哪个死小鬼破东西没带走?他心里咒骂着。
就在他准备骑车辗过这害他受到惊吓的玩意时,他的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非常轻的叹息声,随后,一股阴风吹过,仿佛有人贴着他耳际说道:
[杀……人……偿……命……]
“啊啊啊——”他被吓得大叫了出来,手一晃,电动车差点儿就倾斜摔倒,好在他连忙稳住,才免于让后座食物清洗柏油路的灾难。
“小哥你怎啦?”面摊老板探出头来疑惑着问道。
马永昌这才回到现实,他左右查看,周遭却什么人也没有。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他自我安慰道。而他一抬头,发现原本挡在前头的布偶居然不翼而飞……
他就这么呆愣在原地,胆小的他开始心虚的想着那些被他害过的女人面孔。
不、不会的……只是幻觉……是幻觉……
不远处的海陌抱着企鹅,站上了电线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的反应,口中冷冷的说:“既然害怕,何须帮人做打手?”
“哎呀……没这个胆还敢学人做恶……鹅鹅,你觉得怎样?”
企鹅没有说话,它看过好多次这个少年的面孔了,早知道他是个没胆的小混混,只是当它亲眼看到少年落荒而逃的模样,觉得可笑……却也可悲。一个风吹草动都能如此害怕了,那些被害者们在被他们虐待时,那种恐惧该是多么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