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知道什么叫朋友吗？”
六岁多的伊露涅从玩具堆里抬起脑袋。她望着面前的管家，面容温柔的元香正蹲着身子，向她轻声问出这个问题。
“朋友？那是什么呀！”新事物勾起了六岁孩子的好奇心，伊露涅眨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天真又期许地问。
如果不生在这样一个家里的话，她会不会是个好孩子？
元香痛彻而悲哀地想着。自夫人的第一对孩子降生之时，她就在看着他们长大。从嗷嗷待哺到蹒跚学步，从牙牙学语到能说会道。他们会哭会笑，会因为玩具的归属大打出手，这似乎与普通孩童并无两样的时候仅限于他们为数不多的玩乐时间——大多时候，他们都浸泡在色调浓郁的杀手训练里，从两岁开始，就像刚刚丢进锅里的食材，家里上下严加把控着火候，谨慎试用着调料，毫无休止地观察，只为在菜品最合适的时候对症下药，最大限度激发调动出他们的可能性。
力量性，敏捷性，毒抗性，刑讯拷问，格斗，追踪术，暗杀术。发展成熟的培养课程把他们的每天全部填满，从早到晚，几乎没有停下的时候。
“不用杀，把他们绑起来。”
那天，席巴制止了她对两个不自量力的闯入者的致命攻击。她对这个指令疑惑，这样的闯入者隔三差五就会有，为什么徒留他们的性命？她将思量压在肚子的最下面，沉着地执行命令。她利落地捆好这两个徒有其表的强壮男人，听到家主命令另一位管家去把他的一对孩子叫去训练室，她也按照要求将两个被她折断躯干哀嚎的家伙拉去那里。
“老爷，需要切断他们的声带吗？”路上，元香担心噪音过大，恭敬地提高嗓门询问。
“不需要。”
家主低沉地应了一句，足够她听清。家主席巴很年轻，个子也很高。他一头自然微卷的银发扎在头顶，蓬松的发尾垂在宽厚的后背，跟随步伐不紧不慢地摇晃着。他的气场与外观都有很强的威慑力，就像正直生命力喷涌时期的雄狮，言行自带王者的风范和对自己各项实力的傲气。
他对孩子的训练格外严格苛刻，大概是认为自己有能力培养出更为优秀的下一代，亦或是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的孩子应当优秀。
哪怕已为人父，他也没多大年纪。这个时候的他，总想尽全力证明自己，在各个方面证明自己。到底是证明给自己还是证明给看客，他也不清楚。人心这种东西，有时候自己也看不懂，是难以分辨还是不愿承认，只有时间才会告知答案。
悲鸣和求饶来到石墙砌出的走廊就像是甩出去的弹力球来回击打，非常吵闹。元香小心去看家主的背影，家主对吵闹的容忍似乎很高，或许是夫人的缘故。
夫人也不会没事就闹闹腾腾的，她希望自己可以像一个传统家族里端庄持家的女主人一样，并尽全力向这个方向靠拢。但也多有无法忍耐的时候，比如孩子不按照她设想的做，丈夫不按她设想的做，任何事不按她设想的做。
她在这个家里想要掌控的东西太多，当无法掌控，她就会去和丈夫喋喋不休。
现在，她就站在训练室门口等待他们的到来。
“老公，你要做什么？孩子们刚刚的课分明还没结束。”
年轻的妻子上前询问丈夫。她纤细的指头抚在丈夫的手腕，仰面望着他，电子仪器的红点平静稳定，此刻的夫人，温驯而亲昵，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妻子。
“开荤。”席巴言简意赅地告诉她。
基裘惊呼。她身体一震，电子仪器开始波动，双手连忙捧住了脸颊。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
她开始喃喃。
“老公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真是的我毫无准备…如此具有纪念意义他们最少要换上我新定制的衣服…！”
说到这儿她提起裙摆，转身就冲进了走廊深处，和刚刚完全判若两人。
元香见证了五岁孩子的第一次“开荤”。
“爸爸，为什么不把他们的声带切掉呢，这么吵。”等席巴来到他们面前，工整跪坐在左边垫子上的银色小团子奶里奶气地问。
“好远就听到了，比伊露涅和妈妈的嗓门还大。”右边坐姿端正的黑发小团子补充。
“你不要说话！”被点名的孩子生气地举着小拳头抗议。
席巴蹲在他们面前。
两个小孩没多久就不再喧闹，只有意识到事情不对的“俘虏”开始撕心裂肺地祈求。
“敲晕，别死。”席巴也忍不了了。
元香立马服从命令。诺大的训练室，乃至整个宅邸，似乎都鸦雀无声了。
这才是这个家的常态。她心想。喧闹只是暂时的，寂静和沉默，是这个家永恒的体温。
好吧，惨叫声也很符合，只是惹人心烦罢了。
“今天练习指甲了吗？”席巴手握在脸侧温和地问。
两个小孩各伸出一只手，开始使出吃奶的劲儿变化指甲形状。没过一会，他们小小的手冒出青筋，骨头似乎也大了一圈，几片尖锐的指甲嗖地冒出来。手的形状和他们的脸蛋对比起来颇为失真，是一副弱势外貌和绝对威胁所造成的反差，让你一时分不清哪一个是真的，亦或都是真的。
“爸爸，我们要抓他们的心脏吗？”默不作声观察屋内情况的伊路米提出问题。
伊露涅闻言，马上勾着头去瞅躺在地上的闯入者和站立在一旁的元香。
“…啊！真的嘛！好紧张！”伊露涅甩着头叫，脸蛋上的肉晃来晃去。
如果是真的，这会是他们第一次掏活人的心脏。从前用过各种材料去模拟过人体前胸的触感，对于今天这样突然的实战，两个小孩都有些紧张。他们四岁左右就可以用普通指甲划开人的脖子，但做到掏心，还是需要些专业技巧。
席巴双手合十拍了个巴掌，两个小孩认真等待他的发言。
“谁告诉我掏心的要点？”他竖起一根指头，把小孩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此时的母亲已经抱着亲自挑选的杀手衣服来到这边，她蹲在两个孩子身后，开始迅速且无声地给他们换衣服。
伊路米比伊露涅快半秒举起手，席巴示意他发言。而与此同时，妈妈也顺着他这条胳膊把衣服袖子给脱了下来。伊露涅看自己没有抢答成功，索性站起来自己脱衣服，把妈妈带来的不太合心意的衣服穿上。基裘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如果等谈话结束才把孩子单独叫来更换服装，在她看来会打乱这第一次实战的节奏，她可不允许。
“刺入肌肉后，如何突破肋骨还不被断裂的骨头划伤，或是防止它们损伤暗杀对象的心脏是关键。”伊路米的头刚从领子里挣脱，又被新领子重新套上。“抓到心脏后先用指甲抓紧，防止跳动引起手滑，但也不能力道过大捏碎。”伊路米的上衣终于穿好了。他也学爸爸竖起一根指头。“最后，扯出来。”
席巴看去把短裤提上去的伊露涅。“伊露涅，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伊露涅做举手状回答道。“没有爸爸，哥哥说得很全面。”
席巴奖励性地抚摸了几下长子的脑袋，手掌撑着膝盖站起身。
“你们谁想第一个实践一下？”席巴来到入侵者旁边，示意元香把他们绑在里侧的卡座里。
两个孩子热火朝天地商量着猜拳定先后，元香则沉默着把人拖来刑讯专用的卡座。她先把昏厥的一人丢上去，将腿部的八根兽皮固定带卡死，随后扯断捆绑绳，不顾伤情将两条胳膊依次固定好，为了防止上身的挣扎，腰带也需要好好调整，最后，用束缚带把嘴巴勒上。她做事迅速而流畅，当一套流程结束，她又认真检查一遍后，当事人才被疼痛唤醒，有些神志不清地哼哼。
元香准备再让他昏厥一会。
“不用了。”家主制止了她。“另一个也绑好，先不用让他醒。”
“是。”
紧跟着，伊露涅的欢叫声平地惊雷，她猜拳获胜，会是第一个“开荤”的孩子。
“伊路米，妹妹做的时候你要好好看，吸取经验。”基裘轻声提醒儿子。
“好的妈妈。”
被当做羔羊的男人身体紧绷，他刚刚依稀捕捉到了一些词语，这些词语让他有非常差的预感。他用尽力气想要挣脱束缚，这些东西却像粘在他身上一样纹丝不动。他看向周围，这间屋子冷冰冰的，一点光线也没有，阴暗的室内只有幽蓝色的镶嵌式圆灯作为光源，他的头已经被皮带固定在靠背，只能用眼球瞄去旁边四处探寻，他发现自己同行的伙伴还处于昏厥状态，他一边挣扎一边叫喊企图唤醒他，皮口与金属座椅磕磕碰碰，他的嘶吼沙哑紧绷，然后，两个又矮又小，兴致盎然的孩子蹦来他眼前。
“嗨！”伊露涅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开始甩胳膊放松身体。
“呦，陪练对象。”伊路米面无表情地摆摆手，然后，当着他面忽然变出尖指甲。
神经高度紧绷的成年人吓出了声，整个人恨不得弹起来，开始语句不清地喊叫。
“哈哈，胆子好小。”伊路米波澜不惊地评价。
“好吵…他一叫我更紧张了！”伊露涅抱怨。看向一旁的爸爸。“爸爸，可以让他不要出声吗？我都不能专心了…”
“这才是活物的状态伊露涅，和动物一样。”席巴与妻子对这样的场面淡漠如水。“告诉我，通过他，你们学到了什么？”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
“唔……不要不自量力？”伊露涅猜。
“对。不自量力是杀手的大忌，敌我悬殊的时候，逃离是最优先选项，不然…”父亲用下巴指指座位上的生命体。“这就是结果。”
“好的爸爸。”两个小孩顺从地答应。
不去深思，不去多想，是不受精神折磨的好方法。元香站在后侧，垂下眼睛。主人的交谈声，人质的呜咽在她耳旁飘来飘去，但这无所谓，她的大门紧闭，一切仅是屋外的纷乱，与她无关，更不需要她去感受什么。
“控制好力度伊露涅，心脏的位置不会超过你小臂的一半。”
“好的爸爸。等下。我再准备一下。”
……
噗呲——
……
“唔…我才刚…冲破肋骨…里面好热哦…骨头有点扎…”
“大声点伊露涅，他刚刚在叫，你爸爸会听不见的。”
“我用力太小了，只是刚冲破肋骨——啊！他吐血了欸！”
“摸到心脏了吗。”
“没有爸爸…里面哪儿都是热乎乎的。我要再伸进去一点吗？还没到手腕欸。”
“位置是对的。冷静一些，你可以感觉到它的跳动。”
……
身体里的温度真是好高。
就像将手伸进了热水里，堆积了很多玩具的热水里。
伊露涅有些发抖。可能是紧张，可能是亢奋，可能是这种新奇的感觉。肋骨外一层厚实的肌肉正包裹着她的手腕，紧紧地吸附着。内里的血跟随她任何微小的动作顺着手腕滴出。血滴沿着紧绷的胳膊流动，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无声浸透妈妈喜欢的衣服。好暖和，人的身体里真是好暖和，她的整条胳膊都在小心地享受，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像是有蚂蚁在她皮下快速攀爬，酥麻的感觉直到颅顶，落于脚尖。
她喘着气，将手继续送进去。
断裂的肋骨摩擦她的皮肤，胸腔里的人体组织环绕着她。就像在好奇这位外来者，亦或是想方设法维持主人的性命。慢慢地，新奇的身体反应过去，她朦胧的感官恢复了神志，她隐隐感觉到了——肌肉在规律地颤动，肋骨在规律地挤压她手腕，内里的组织在规律地触碰她，然后，手指紧握的东西，正像击打的鼓槌，一下下，一下下，敲击着她的手心，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像淋了小雨，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我，抓到了。”
五岁的孩子声音颤颤巍巍，她恍恍抬起余光——鼓槌的主人正发指眦裂一般地瞪着她。
伊露涅一惊，反射性地后退，她的手徒然陡然握紧，想要一同缩回怀里。
鼓敲得更厉害了，也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手里的东西挤变了型，动得却更激烈了。它周围筋筋拽拽闹腾了起来，扯着它不让走，像被迫与母亲分离的孩子，在叫，在哭，撕心裂肺，吵吵嚷嚷。然后，又随着噼里啪啦的断裂终止。血跟着心脏涌出，仿佛在为它践行，在为它殉葬。新鲜的血滴子喷溅在伊露涅粉嫩的脸上，就像一层淡淡的小雀斑。
……
终于忍耐不住的基裘倒吸一气。
伊露涅像是从梦中惊醒，吓得一把将血淋淋的东西甩了出去。
席巴接住了它。拇指翻看几下，任由血挤出来。
“没有烂，是一个完整的心脏。很不错，伊露涅。”爸爸低沉的赞扬打破短暂的寂静。
“我看看！”基裘扑了上去，也对那一块器官检查一番。
她转身把还处于木讷状态的伊露涅扯进怀里。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我就知道我的孩子一定是优秀的！这种等级一定毫无问题！妈妈的好孩子非常好！”基裘亢奋至极，在空旷的训练室高声赞叹自己的孩子。
伊露涅任由妈妈死死抱着她。她还没回神，显得有些呆滞，或者，现在更像一个妈妈梦寐以求的玩偶。她手上的血已不再滴，冷凄凄又黏糊糊地呆在皮肤上，她小心看去刚刚的陪练对象，他不是在生气，只是，死掉了而已
……
所以他是在生气吗？
夺走别人东西，怎么说都会生气吧？
没人知道伊露涅脑瓜里在思考什么，但大家知道她在用五岁的脑子思考。
元香上前接过留有余温的心脏，连带着已经死去的人一起清理出去。看着死去的人，她一边赞叹揍敌客孩子的杀人天赋，一边也在庆幸，这与自己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还在纠结元香的刺杀动机（前文提到过），更改预警。
确实是有大纲，但是这个大纲吧…它只负责方向，具体怎么走，真是我想哪儿写哪儿没法预测…所以…嗯，我努力把得住！把不住…我就修！（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