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珏还欲质问,却被白无双郑重的嗓音打断。
“可即便你捏出一个‘我’,怕也是难以蒙混过关,按照玄策多疑的性格,他定会先掏心验身。况且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阴地,纯阳的无极宗法术根本无法施展,可以说一旦你们踏入西山,就等于任人宰割的鱼肉。”
许是气虚微弱,白无双望着捏出的“自己”,眼神迷茫。
话一出口,四下皆慌。
“我知道,所以这只是一个幌子。”
衔珏从容应道,“正所谓物极必反,阴阳两极必定互相转化,在西山的极阴之地必有一处阳眼,只要我们能找到这处阳眼,便有机会竭力一搏。”
众人恍然。
“可如何才能找到这处阳眼?”
琉璃发问,这种阴阳两极的理论她虽不是头一回听说,但运用于实际还真真第一回,颇有些兴致。
衔珏随之转眸望向谷雨——在场所有人中对西山最熟悉的莫过于他。
“弟子愿意一试。”
谷雨临危受命。
倏而,庙宇的窗棂剧烈震颤,尘屑尽落,浓稠到发黑的妖气从密封的结界缓缓渗入,所到之处窗棂脱落、墙体分裂。
“秘境破了。”
白无双望了一眼窗外喧嚣骤起的黑夜。
距离窗棂最近的琉璃首当其冲,一团黑色的妖气破窗而入,冲向她的后背。她吃痛回身反击,妖气却迅速幻化成一名魔族士兵,手持钢叉刺向她的要害。
衔珏一个抬手,明黄的气剑飞出,为琉璃挡下致命一击。
得到喘息,琉璃一个旋身挥剑将魔兵一分为二,黑色的血溅了一地。
气剑在空中回旋一圈回到衔珏手上,他提身飞跃,落于琉璃身前,挡在御敌的第一线。
随着他手中明黄气剑的几招起落,几名魔兵四分五裂,一道黑色妖血沿着他的侧颊划过他雪色的衫袍直至他玄色鞋面。
琉璃向他投来感激的一眼,手上仍不忘抵挡着不断涌入的魔兵。
“大家快上灵舟。”
趁着暂时控制局势的间隙,谷雨打手诀唤出灵舟。
几人慌忙上舟躲避,衔珏断后。
成功逃脱后,灵舟载着众人在云层中穿行。
夜,像缀满了琉璃的黑绸。
众人皆在船舱休养,只有衔珏与谷雨两人在船首相对而立,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光。
“也不知祝师兄现在怎么样了?”
谷雨的眉宇里渗出缕缕担忧。
“既是救他,便不会害他。”
衔珏淡淡道,身体仿若通感般回忆起之前蓝衣女子而来的治愈灵气。
夜风撩起他鬓角的碎发,他略带沉思的面颊愈发超尘飘逸、不似凡人。
他微微撇眸、目光环视的间隙,觑见船舱旁缩着的一角红色衣片。
原来是有人偷听,他眉骨轻抬,却也没识破。
视线再转,衔珏无意间看见船舱里白无双与沈生相依而坐的身影,内心有浅浅触动,他回首问谷雨,“你觉得这世间的情爱当如何?”
谷雨微微怔神,郑重回复,“乃世间珍稀之物,可遇而不可求。”
衔珏眉眼松动,一股跨越时空的苍茫感涌上心头,前世少年那句信誓旦旦的“若是没有亲人,这人世间又有何留恋”仿佛还萦绕耳目,嗓音释然。
“你果然不适合修道。”
“师叔,此话怎讲?”
谷雨不解地追问。
“等此次风波过去,下山吧,谷雨。”
“人间才是你的执念。”
衔珏的灵台不觉浮现出前世谷雨与妻子稚儿在林间散步时的场景——三人相携,纵面黄肌瘦、粗布陋衫,尤温馨不已。
他望向远处迷蒙的山影,第一次对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困惑——他是不是错了?
兴许四百年前,他就不该劝他修道。
人间才是你的执念。
谷雨细细品味着这句话,心中虽然甚是不解,但认定师叔定有他的道理,于是恭敬道,“弟子领命。”
直到谷雨回到船舱,那片红衣角的主人方才稍稍探出头来。
“出来吧。”
衔珏略略偏头,他弧线优美的侧脸将夜色切割出流畅的弧度,“什么事?”
他的嗓音宛如华美的玉珠落盘,徜徉在夜色里,分外撩人。
“就,想跟衔珏师叔聊聊而已。”
琉璃有些扭捏地来到衔珏的身侧,带着被抓包的窘迫。
相比较衔珏长身玉立的挺拔姿态,琉璃显得放松多了。
她半个身子趴在舟边,双手托腮,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来回打量着他。
“有事说事。”
衔珏依是不苟言笑地肃着脸,好似这世间就没有为他所动的情物。
“想谢谢你。”
琉璃站正真诚开嗓,引得衔珏撇眸。
“今日,你救了我两回。”
琉璃咧开嘴,桃花般的面容仿若自带春风。她用手比了个“二”,明媚的笑容令夜色都染上了些盎然。
衔珏却一脸迷茫,不知所谓。
“一次在秘境、一次在庙宇。”
琉璃掰着指头数,似在勾起他的回忆。
衔珏恍然,但他似乎并没意识到是救了她,不过是下意识出手,不想伤及无辜。
“无妨。”
他摆摆手道,却引得琉璃不快。
她好心好意道谢,纵使他不在意,也大可不必拿出这副冷板凳的模样。
“你们无极宗当真这般锄强扶弱、凛然正气,倒也别做那些欠债不还的勾当。”
琉璃抱臂,气鼓鼓地找茬。
虽说她脸皮够厚,可她就是无法忍受眼前之人对她的忽视,明明她是想与他好好相处的。
这倒叫衔珏记起了一件事,他回眸转身,嗓音平淡中带着隐隐的迫切,“那句话是谁教你说的?”
“哪句?”
琉璃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琉璃整日说得话可多了。
“‘缘分这东西,处着处着不就有了?’”
衔珏模仿她吊儿郎当的语气,竟有几分身临其境。
琉璃突然想起他当众说他们没缘分,迟来的羞耻感令她老脸一红,嗓音不由拔高,几近嘶吼,“随口一句,还需要学?”
倒像是在骂人。
听得衔珏一愣,完全弄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大的反应,他并未对她无礼,只得木着脸盯着她,望向她的眼神带着探究。
衔珏的眸色很深,像个深不见底的寒潭,如今这潭水被搅浑,面上难免多了几分无措来。
这倒给琉璃打开了些思路,她装作漫不经心道,“莫不是你欠情债的女子也对你说过这句话?”
衔珏眸色微敛,无措愈发明显。
“看吧,我又猜对了!”
琉璃压下心中的酸涩打着趣,又觉得无甚意思,转身钻入船舱,兴致缺缺,“算了,无趣的臭道士。”
只留一脸茫然的衔珏愣在原地。
方才,明明是他在质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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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灵舟行至西山山脚,纪长风与花色已在山脚等候。
“听说你们被魔族围剿,没事吧?”
琉璃一个飞身跃下灵舟,捧着花色看个不停。
“还好有纪师兄,及时将我传送到秘境,直到安全了才放我出来。”
花色如实道来,却引得衔珏回了头。
他淡淡扫了一眼正与谷雨商事的纪长风,眼里有些凌厉的东西一闪而过。
待两人寒暄完,琉璃去忙别的事,谷雨才堪堪挤到花色的身边,声线温润却带着怯意,“姑娘无事,便好。”
自那日打水约定,不知为何,谷雨看花色,总觉与旁的女子稍稍不同,令他不自觉想靠近。
花色却冷漠回眸,嗓音淡漠,“自是无事。”
谷雨心下一沉,红着脸挤到别处去了。
玄策等人守在山顶。
按照原计划,由衔珏带领琉璃、花色、人偶赴约,纪长风护送谷雨、白无双、沈生寻找阳眼所在。
“这是追踪符,一旦在玄策面前暴露,我们会及时赶到你们所在的地方。”
衔珏将一张黄纸红字的灵符一分为二,其中一半抛给谷雨。
“明白。”
谷雨将追踪符仔细收在贴身衣物处。
两队人马分头行动。
“咱就是说非得派咱们两个弱女子跟去吗?”
琉璃压着嗓子,从喉咙挤出咬牙切齿的几个字。现在她法力尽失,跟砧板鱼肉无疑,妥妥地送人头。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但多多少少带点个人恩怨。
花色不仅没有一反常态地附和,还颇具理性地分析,“好歹咱们也是修道之人,有术法护体,难不成选沈生那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弱鸡?”
这倒让琉璃有些刮目相看看,不由讽刺道,“哟,跟着纪师兄去了趟秘境,格局都变高了?”
说着她还用手摸摸了花色的前额,一副她有什么大病的样子。
“师姐!”
花色嗔怪地拉下琉璃的手,眼神不自然地垂下,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琉璃视线一转,看到眼前罪魁祸首的衔珏一袭雪色长袍、步稳身正,不仅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颇具仙风道骨。
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连剜了他几眼,还朝他背影做了几个鬼脸。
“师姐,你怕不是又看上衔珏师叔了吧?”
花色察觉到琉璃的反常,打着趣儿。
琉璃做鬼脸的动作立马僵住,面前衔珏的背影也随之一僵。
“才没有!”
琉璃脸涨得彤红,嗓音拔高、口不择言道,“你不知道这个臭道士多风流,欠了人家女子的情债不想还。”
衔珏的背影更僵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做个小扑街也好,做好自己的心里建设,努力码字,直到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