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自拿着口供到外堂交给莫之鸿，“莫大人，久等了，”

“应该的，应该的，是我给聂兄添麻烦了，”莫之鸿一边客套一边接过口供，马上翻看了起来。

聂钧盯着他的神情，果不其然，莫之鸿先是神情紧张，翻到“镇纸”那一页后，眼见地就放开了紧皱的眉头。

莫之鸿看过一遍，又从头确认了一遍，方将口供交还聂钧，“哎呀，真是多谢聂兄了，口供里说我父是与盗贼们拉扯推撞见倒地而亡的，不是蓄意杀人，我总算可以放下心结了。不知今日是否能领回被盗物品？”

“按例结案即可领回，请莫大人派人签收吧。”

“多谢聂兄！”莫之鸿再次长揖到底。

俟莫之鸿一离去，聂钧稍作安排，即刻启程回京。

莫县离京恰好二十里，十里中点处设有一个茶亭，无论是去往京城还是去往莫县，一般人都会在这个茶亭歇一下脚。但是，聂钧没有在这个茶亭停留。

他飞马奔驰，马蹄在路上扬起一阵阵尘土。转过一片小树林，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响起。

果然来了。

几条黑衣汉子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如水里的鳝鲶一般无声无息。

聂钧摸摸心口，这里虽然有那份口供，但是他早已誊抄了一份安排人从另一条路带回，如果顺利，此刻应该已经到京。

聂钧勒住马，从容下马，把马拉到一边栓好。从腰间抽出软剑，“来吧。”

两盏茶后。

半片被剑锋挑断的树叶从空中缓缓落地，打斗已经结束。

聂钧重新上马，飞驰离去。

三月三，上巳节。

章家女儿却无暇过节，三月十二就是章朴成婚的日子，章家上下都在进行婚事筹备的最后收尾阶段。

聂钧踏进章岚屋子的时候，她正带着白芷、青露她们在剪囍字。

聂钧看着堆得一地的红纸，问“这是在做什么？”

章岚抬头看见他，“剪囍字，”

白芷、青露她们见聂钧进来，忙起身行礼，然后带着其他丫头退了出去。

聂钧在章岚身边坐下，伸手拨一拨桌上的囍字，“竟要这么多？”

“伯母说了，家里前院、后院，每一个院子都得贴，尤其是朴哥哥的院子，每一扇窗都得贴，连院子里的树都得贴，”章岚想起伯母叉着腰吩咐这个事时，章桐那像生吞了一整根苦瓜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聂钧听完章岚对马氏的描述，也弯起嘴角笑了。不过笑容没有停留多久就隐去了，他没再说话，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章岚剪。

一时屋里只听得到章岚手里剪刀的“嚓嚓”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章岚感觉聂钧有点不开心。

她放下剪刀，拿起一张红纸和一把剪刀塞到聂钧手里，“伯母分配的剪纸任务还有很多，你来帮帮我，”

聂钧错愕了一下，看着手里的剪刀，“我。。。没剪过，不会剪，”

“不会就学，以聂大人的聪明才智，剪个纸不在话下。来，看我，这里剪一下，翻过来再剪一下。。。。。。”

事实证明，能耍剑弄刀的手拿起剪刀来也不会太难，仅仅剪坏了两张红纸，聂钧已经能剪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囍字。

摊开大大的囍字，聂钧没想到有一日自己竟会做这种小女儿家的女红。

章岚看着他抿嘴笑，“心里烦闷的时候做一点这种不需要动脑的手工，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聂钧抬头，“你。。。看出我刚才心里烦闷？”

章岚放下剪刀，伸出食指点点他的眉头，“你刚才这里是皱起来的。是莫县查案不顺利么？”

聂钧笑了笑，“那个案子已经结了，”他看了看章岚灼灼的目光，知道她对查案结果很感兴趣，就简单说了下结果，不过隐去了玉玺的部分。

“儿子都是朝廷二品大官了，莫老大人还亲自看管库房啊？”章岚问，

聂钧咳了一下，方意有所指地说，“莫县有个传闻，每年莫家收佃租，莫老太爷都要带人在旁边看着，随时让人捡起地上掉落的麦粒。”

明白了，莫老大人就是个乡下版的葛朗台。

章岚又有新的疑问，“莫之鸿官居二品，莫之图竟是个猪狗不如的禽兽，你说他知不知道自己的亲弟弟是这样的人？”

在聂钧看来，莫家不过莫县一富户地主，莫之鸿却能一路平步青云做到二品大员，还把女儿嫁与二皇子怀王为正妃，从玉玺来看，此人还有扶持怀王登基的谋划，可见此人心计深沉，不可能对自家弟弟的特殊癖好毫无察觉，只是他过于自大，不曾把这些乡下小儿放在眼里。

其实，路边的蝼蚁也有可能让驾车的骏马发疯，引起不可挽回的大事故。

不过聂钧不想和章岚再说这些让人不快的人和事，他弯起嘴角，凑近章岚耳边：“我现在也想剪一点囍字贴满聂家的院子了，尤其是贴满我的院子的每一扇窗子。”

章岚失笑，“成亲还带插队的？”

屋外的青露低声和白芷咬耳朵，“聂大人进来的时候还冷冷的，这会儿就和小姐笑得甜蜜蜜地一起剪囍字。。。。。。”

三月十一，章朴成亲的好日子。

一大早，不，应该说初十晚上，章家全家上下就睡不成觉了。

从西北军营提前赶回来的章朴就不必说了，一直被马氏指挥着试衣、改衣、再试，提前熟悉娶亲仪式礼仪等等。章承定虽然没有这么折腾，但作为新任公爹，也得好好酝酿一下在拜新亲仪式上嘱咐新夫妇的感言。

至于其他人，无一幸免都被马氏分配了一摊任务。

章桐没好气地对章朴发牢骚，“哥，成亲的是你，你倒好，和爹躲在军营前两日才回家，累的倒是我们这些在家的，你知道吧？为了筹备你的婚事，娘足足驱使我们当牛做马了两个多月！”

章朴好脾气地作揖，“是是是，我知道，辛苦我的好妹妹，你放心，等你以后成亲出嫁，哥哥和你嫂子一定给你添份大大的嫁妆，还有阿岚，你也辛苦了，”

章桐毫不客气地说，“那是当然，你是没看见我和姐姐，光是剪囍字，就快把我们的手都剪秃了！”手掌摊得大大的，直戳到章朴的脸上去。

章岚看着他们笑闹，在一边也抿着嘴笑。

过了一会儿，她偷了个空，往章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其他院子都灯火通明，人人不得歇息。章老太太院子里却安静，她是上了年纪的长辈，自然不用跟着忙活，只要到时新媳妇进了门，在高堂上坐着等磕头见礼就行。

章岚轻手轻脚地进了章老太太的卧房，却见章老太太坐在梳妆台边，没有歇息。何妈妈站在她身后一边替她篦头，一边说着话。

章岚走到章老太太身边坐下，“祖母怎么还不歇息，是外面太吵了么？”

“老太太这是高兴的，在这感慨呢，刚一直在跟我说大少爷刚出生的情形，”何妈妈笑着说，

章岚接过何妈妈手里的篦子，对她说：“何妈妈，你去歇息吧，明天还要一早起来忙呢，我陪着祖母，”

“好，”何妈妈退了出去。

章岚拿起篦子继续给章老太太篦头，“祖母，是不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一转眼朴哥哥就成亲了，”

“是呀，你朴哥哥刚生下来，你祖父可高兴呢，想了好几日才选好‘朴’字给他做名字，寄望他做个抱朴含真的君子，若是他还在，看到朴哥儿成亲，一定更高兴。。。。。。”

说起故去的章老太爷，章老太太情绪有点低落了，

章岚忙转移话题，“祖母，那你可得开始好好想想重孙的名儿了，新嫂嫂明天进了门，说不定过几个月就有喜了，”

“哎哟，这朴哥儿儿子的名字，自然得你伯父这个做祖父的来起啦，我老了，我就不费这脑子啦，”章老太太笑呵呵地说，

“不管起不起，这给重孙的礼，祖母您是跑不掉的，赶紧地就攒起来吧，”章岚一边说，一边搀起章老太太往床铺走去。

“好好好，重孙的礼我给攒着。你成亲的礼我也给你攒着呢，”章老太太在床沿坐下，拉过章岚的手合在手心里摩挲，“你朴哥哥成亲是往家里娶，我只有高兴的，倒是你，你要是成亲了，是往外嫁，唉，你在我身边的日子可不多了，”

这下轮到章岚有点伤感了，她倚过去，头靠在章老太太肩上，“祖母，我可不会这么快成亲，我还要赖在你身边多几年呢，”

“那自然好啊，不过，我看你啊，可赖不了几年，那聂大人见天地来，我看他可有点急，”

“他都单身二十几年了，也不差多等几年，”

“你这丫头净胡说，就算他等得，他的祖父祖母不急着抱重孙啊？到时候齐老夫人上门来问我讨人，‘你抱了重孙，怎么不让我抱重孙呢？’我怎么交待？”

章岚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使是现代，也逃不过的催婚，在这个时代自然是更无可推脱。

章老太太继续说，“你母亲去得早，你父亲又常年不在身边，你自小跟人难得亲密，就算跟家里人也淡淡的。就拿你父亲来说，上次他在山东遇险，你虽然奋身千里去赴险营救，不过你对他的感情和阿柘对他的孺慕之情相比，还是有差别的，是也不是？”

章岚无可反驳。她刚穿越来那几年，确实和章家众人比较有距离感，后来才慢慢打破自己那种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现代人处世方式，与章家人熟稔起来。原以为自己掩饰得还不错，不想都被章老太太看在眼里。

“那聂钧突然上门提亲，他也是个父母双亡的，又有那么个‘冷面郎君’的名声，原先我还担心你们两个都冷冷清清的，不知能不能处得好，现在看来，聂钧他对你倒是挺有心的，性子冷不要紧，只要有心，天长日久，总能磨合成知冷知热的两口子，”

章岚从没有一刻如此感到章老太太就是自己的亲祖母，她坐直，直视章老太太的眼睛，“祖母，你放心，我一定会用心待人，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会让你担心的，”

章老太太摸摸她的脸，“那就好啊，你是个聪慧厚道的孩子，只要你肯敞开心扉，我是不用担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