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有些讶异于流云君的反应，相处十年，流云君给他的感觉一直是玉树临风雅人深致的，她从未见过师父这般模样。
“师父，魔宫宫主璎珞，和您有着相同的刺青。”
流云君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步走到窗边关好窗户，此时璃玥也送来了茶点。
“璃玥。”
“云君有何吩咐？”
“在门口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
璃玥放下托盘，走出书房关好门，老老实实的守在了门口。
此时，不远处一顾园中假山侧的水榭里，上官倾欢看着锦鲤池沉默不语，手中的锦帕却撕了个粉碎。
书房里，流云君面色凝重的坐了下来，
“倾儿，你能确定吗？”
倾城点了点头，“我能确定，而且我问过璎珞，她只说四岁时家中变故，被师父收养，后成为魔宫宫主，其它不欲多谈。”
流云君沉默良久，长叹了一口气。
“倾儿，为师之前从未与你讲过少时之事，如今…罢了，如今江湖上已无人知道为师的真实身份，说与你听应也无妨。”
倾城将一盏茶放到流云君面前，而后静静的坐在流云君对面，等他述说着从前之事。
“你说的那位魔宫宫主，是我同胞小妹，她的本名叫柳映萝。”
倾城不出所料的点了点头，“徒儿已然猜到了。”
“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为师姓柳名文韫，我的父亲，便是万卷天书楼楼主柳扶风。万卷天书楼世代藏书，只要是书，哪怕街边话本也会买来收藏。在上虞的万仞山顶，有着一座占地约二十亩高十余丈的藏书楼，一切世间有记载的文字，除各门派不传的武学秘籍外，尽皆收入其中。万卷天书楼因此得名。”
“后来呢？”
“我五岁那年，适逢天剑老人剑无锋来楼中查阅关于游刃剑的一些记载，他一见到我，便对我父亲说我是纯阳剑体，是学剑的好材料，想要收我为徒。可当时小妹还未出生，家母十分不舍，却也知是天大的机缘，便与天剑老人约定，每隔半年带我回家一次。”
倾城认真的听着，在流云君说到游刃剑时，忽然想起来当初客栈遇袭时风子衿使的兵器，整个剑身两头开刃，中间有着类似于游标的剑柄，暗藏可伸缩的机关，随身携带，十分精妙。
“天剑老人剑无锋？”
“是的，我师父性格孤僻，醉心剑境，经常独来独往，江湖上也没什么朋友。用他的话说，剑，便是他最好的朋友。当然，也正因此，没有人知道他这样的人竟然也收了徒弟，还一教就是八年。”
“那师父家中到底遭遇了什么事呢？”
“我十岁那年，父亲从别处收了一些古书，装在箱子里运了回来，收拾整理的时候，在那口箱子底部发现了夹层，夹层里面，是九十多年前威震武林的一本邪派密集，名叫《荒诞不经》。”
倾城一愣，“什么？荒诞不经？它最后出现的地方竟然是师傅家中？？？”
流云君点头，“本来此等邪书，以父亲的脾气断不会让外人知晓，可此事不知因何仍然泄漏了出去，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万卷天书楼失火，我父亲母亲舅父舅母，表弟表妹，连同楼中上下九十六人无一活口。官府的人以为火场里的表弟表妹便是我与妹妹，是以直接以失火定谳，加上我当时在西凌的深山里练剑，并不知晓这些。师父带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三个月了…”
倾城有些同情的看着流云君，“师父没有尝试过调查吗？”
流云君摇了摇头，“本来就烧成了一片焦土，又过去了三个月，早已无从可查，这么多年为师隔一阵子就要下山，正是暗中打探小妹行踪，可我不知仇家是谁，甚至不知他是否活着，我怕动静太大引人怀疑，所以至今仍旧一无所获。说起来，还是我这个兄长没本事…”
倾城拍了拍流云君的手臂，“师父为何不早些告知于我，徒儿也好略尽绵力啊。”
流云君自嘲的笑了笑，“家门被灭后，我用了好久才走出来，可没几年，师父也羽化仙逝了。我那时13岁，师父也没留下什么积蓄，所以我只能流落街头卖艺。好在蒙你父亲赏识，将我带回府中，予以重金助我买下了整座影山，这才有流云君的今日。而《荒诞不经》的踪迹，却因万卷天书楼覆灭之故再一次消失于江湖，一切线索全都断了…”
倾城沉吟片刻，“我看未必，此事交由徒儿来处理吧，师父等我消息。”
“不，倾儿，为师不希望你卷进这些事，如果你再有个万一…师父…”
流云君看向倾城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师父会一生难安。”
倾城起身从桌案下拿出一方锦盒，
“师父，徒儿没那么脆弱，你大可放心。好了，不说这个了，这是我亲手为师父制的长笛。金镶玉竹的。光竹子就找了很久。师傅看看可还喜欢？”
流云君将笛子握在手中，微凉的触感让他醒了醒神。
“你制的？”
“嗯。”
“它叫什么名字？”
倾城将一块白玉祥云坠挂在了笛子上，“没取名字，徒儿想着毕竟是送给师父的，还是等着师父来取～”
流云君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这丫头，什么叫等着师父来娶～咳咳，
“既然是你亲手制的，便叫…铭心吧。”
倾城点头，“明心～不错！明心见 (兴）、明德惟馨。很适合师父。”
“。。。”流云君一时无语。
倾城想起和璎珞的约定，“师父，要不等大姐的婚事结束，我们一起去魔宫见璎珞？”
流云君摇头，“我已经从锻青锋口中得知了不工岛的具体位置，不工岛所处之地经年海浪涛涌，一年中只有一个半月适宜行船。我必须要先去见锻千秋一面。再回来与你会合。为师有预感，小妹的出现，会是一个查清当年之事的契机。而现在寻常宝剑已不能承载师父的剑气，不过十招便会断裂。若报家仇，需有一把无坚不摧的神兵，为师只能先去见锻千秋。”
倾城细细思量，觉得这样贸然前去璎珞一时也未必能接受。
“好吧，师父放心，诡楼楼主风子衿欠我一个大人情，我会请他暗中调查《荒诞不经》和万卷天书楼的覆灭真相的。”
流云君走到倾城身边，轻柔的抱了抱她，
“倾儿，万事小心，不要冒险。为师真的不希望你有事。”
倾城只当流云君是因即将远行才会如此，
“师父放心，徒儿自有分寸。”
流云君点头，“好，那为师先去见你父亲了。今日之事，不要对第三人说起。”
“徒儿明白。”
“嗯，对了，此番你回京，虽常以面纱覆面，可上官家与士商显贵和江湖世家都有往来，你的身份…怕是不那么好掩饰。
倾城低头笑了笑，“无妨，徒儿本来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更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万剑山庄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是师父的徒弟，而回京之后，虽然徒儿并未怎么抛头露面，但明日大姐出阁，徒儿总不好继续带着面纱。加上师父的到来，有心人若是想查，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到我出自上官家，他们知晓与不知晓无甚差别，以后徒儿行走江湖，依然会使用官倾倾这个名字。”
“嗯，你自己有所准备就好。那便如此，师父先走了。”
“师父慢走。”
通往主院的月洞门处，流云君拿着长笛走了过来。
上官倾欢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立刻猜到了什么。
“云君有礼。”
流云君根据她的衣着发饰推测出了她的身份，
“原来是大小姐。还未恭喜大小姐觅得良人。”
上官倾欢脸色一白，“云君…多谢云君。不知云君这是？”
流云君如实作答，“刚与倾儿谈了些事，现在正要去见上官世叔。”
上官倾欢努力的维持着笑容，一个称大小姐，一个称倾儿。明明当年自己和上官倾城是同时见到他的，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入不了他的眼！！！
“云君，我…我有些事想同你说，可否请你来一下我的绣房？”
流云君后退一步，
“抱歉，大小姐，明日便是大小姐的出阁之日，流云虽是江湖人士，却也应该谨守分寸，莫要引起他人误会才好。”
“…”上官倾欢气的眼眶微红，“云君…所言极是，那我们去凉亭里总可以了吧？”
流云君看着上官倾欢眼里的执拗，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大小姐请！”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凉亭，流云君手中把玩着长笛，等着上官倾欢开口。
上官倾欢平复了一下心绪，
“云君，这笛子是？”
流云君未及多思，直接据实以告，
“它叫铭心，是倾儿亲手所制来做我的生辰礼的。”
“铭心？？”难不成是刻骨铭心的意思吗？
“倾儿说明心见（兴）明德惟馨。所以，铭心。”
“原…原是如此。”上官倾欢此刻脑海中已经把能想到的恶毒词汇全都过了一遍。
“大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倾欢，只是想和云君说说心里话。其实…十年前初见之时，倾欢对云君便已经…”
流云君径直站起身，“大小姐，慎言。此话不该从大小姐的嘴里说出来，更不该入流云的耳！”
上官倾欢眼眶一红，泪水骤然落下，“你…你当真如此…嫌恶于我？”
流云君蹙眉，显然有些难以应对这突来的剖白，
“抱歉大小姐，流云早已心有所属。大小姐明日出嫁，还请早些休息，告辞。”
上官倾欢流着泪低吼，“你心里的那个人是她对不对！”
流云君脚步一顿，“这与大小姐无关。大小姐将为人妇，应恪守三从四德。”
见流云君拂袖而去，上官倾欢心痛落泪伏在石桌上低泣，
“上官倾城！上官倾城！！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啊！！”
这边的倾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旧对着一堆画轴顾自思量着。
“二姐！”
倾城抬头看着自家弟弟，“何事？”
“原来你早就认识青锋兄了啊？！那那日在国色天香楼，你们怎的还装作不认识啊？骗得我好惨！”
倾城继续翻看着画轴，“锻青锋告诉你的？”
“不是，是无双姑娘说的。”
“连城，并非二姐存心隐瞒，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姐闯荡江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得罪人。虽说江湖不涉朝堂，可万一有贼人不知死活来伤了家人，你要二姐如何自处？”
上官连城低声咕哝道，“也没人非要你闯荡江湖啊～”
倾城别过头看向窗外，许久之后才又开口，
“人生在世，当有所求。二姐不愿被养于家中一辈子平平淡淡，而是想见见这大好河山广袤天地，想自由自在行走于世间。连城，你能明白吗？”
上官连城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二姐和大姐不同，从小二姐就喜欢带我往外跑，和后巷的那些姑娘小子们放风筝踢毽子解九连环，稍稍大一些的时候更是常与父亲下棋谈天看谋略兵书，女儿家的事二姐都不喜欢，不然父亲也不会同意云君收你为徒。”
倾城把视线移回桌案上，抬手收起画轴，提笔沾墨开始画图。
“嗯，你明白就好。”
上官连城起身从衣袋里拿出一封请柬，轻轻放到了倾城手边。
“二姐，这是陇西天下第一庄楼家的请柬，说是楼家小姐楼月裴本月二十八将与玉面郎君玉卿尘成婚，请父亲前去吃酒。”
倾城蹙眉，“楼月裴？应该是…楼千影的妹妹？”
上官连城点头称是，“是的，楼家与咱们家有酒类的生意往来，这次因为自家也在办喜事，实在忙不开，就只能派他们的大总管过来送礼。父亲让我告诉你，近日六殿下陌承云才从他外祖家万剑山庄回来，不知是否得了什么神兵。你送小风那把君不见固然少有，可父亲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陌承云的母妃是不在了，但万剑山庄可是百年世家，底蕴深厚。父亲怕陌承云找小风这边的麻烦。所以这次楼家之行他决定让你去。他要坐镇黎京。”
“嗯，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上官连城挑了几块茶点，一边吃一边往外走，“嗯，那我先走了。大姐那边我去过了，你得空也去看看吧。我们姐弟妹以后应该没办法经常见面了。”
“二姐知道。”
上官连城离开后，倾城沉默的继续画着各权贵之间的关系图。楼家的喜宴啊，看来这次要见到不少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