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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莱蒙城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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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蒙一直以来都只是一座南方的小城,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这是它给大多数人的印象。但这里多产画家,这就要归功于莱蒙学院:一座著名的画院。十年前容格来到这里,怀揣着在战争中死去的父亲留下的一笔钱,购置了画笔颜料一类,就成了莱蒙学院的一个学生。

他是一个该叫老师头疼的学生。这里的艺术家们都惯用阳光一样热烈而浪漫的笔触,而容格·科奥斯,这个笨拙的新生,则钟情于冷冽的冰川。这并不是说他的水平不佳,事实上,他学的很快。于是老师并不怪责他,只是偶尔开玩笑说,他更应当去北方的画院。

可我喜欢南方。我喜欢这里的温暖,阳光,还有广场上扑棱棱振翅的鸽子。他坚持说。他的父亲在当兵前是一个商人,这使得他生活还算宽裕。当时老师同学们都觉得,容格毕业以后必然会留下来当一个老师(一个教南方的孩子们画莽莽冰原的老师),然后在这里度过安逸的一生。这里确实是一个很适合久居的地方。这里有戏剧院,还有小但讲究的酒吧,还总有流浪的乐手在街边演奏,大得不像是给人戴的宽檐帽子就仰放在地上。人们随自己心意,把房子漆成明亮的蓝色,橙红色,或者干脆白色。金色的灿烂阳光就照在这一切上。

可是没有。在一次学院的宴会上,他注意到了一个高年级的同学:灰蓝色眼睛,蓬松的乱发搭到肩膀上。那个同学,后来他知道对方叫兰德尔,面容俊朗。当时兰德尔正在笨手笨脚地和一管颜料搏斗,弄得卷发上都沾了几抹明黄色,很像是阳光掉落的碎片。

他觉得有点手痒,想画下来,但在宴会上,只好作罢。后来他得知对方拙于画技,很有留级风险。之后又有一次撞到他蹲在画板前面咬笔,瞪着涂的乱七八糟的画布束手无策。

“同学,这边的颜色不是这样的。”容格便弯下腰和他说。

“我实在是搞不来这个。”兰德尔叹了口气,说。

容格于是在他身边坐下,看了半天,然后问:“你画的是长城?”

“啊,是的。你也去过那里吗?”

“我的父亲曾经在那里作战,然后死了。”容格说。他伸手碰了一下那幅画,毫不意外地沾上了颜料。他不在意,只是眯着眼睛冲兰德尔露出一个微笑。“我也从北边来。除了我,同学们都喜欢画这些。”

他指了指蓬勃的花丛和远处的落霞,还有小教堂顶上的十字架。教堂的墙上攀着青藤,上面还有些紫色小花,不知是自然生长的还是恶作剧的孩子们放上去的。总之这一切都很好看。

“那你呢?”兰德尔眨了眨眼睛。

“我喜欢漫无边际的荒野和冰山。当然我也画花,画可爱的小房子。”他摊开手,“我喜欢这一切。”

兰德尔笑了。他灰蓝色的眼睛熠熠闪光。“我猜你一定是一个绘画天才。唔,容格·科奥斯?”

“是我。”容格从他手里拿过笔来,在他的画上涂改起来。兰德尔没有阻止他,而是看着他改,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怎么样?你会了吗?”等容格改完,天空已经变成了浅紫红色。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笔,问兰德尔。

“说实话,”少年面容严肃,“没有。”

被他的神色逗笑了,容格甚至冒昧地上手捏了捏他的脸。没料到他的动作,兰德尔惊得向后一仰,干脆就躺倒在草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容格明知故问。

“兰德尔。”

“兰德尔?”

“唔。”

容格点了点头。兰德尔没说自己的姓,他也就没问。他想了一会儿,说:“我可以教你画画,你会什么?”

“我——我会打架。”灰蓝色眼睛的少年憋了一会儿,说。

“打架?我没兴趣怎么办?”容格得逞地笑笑,“那就来当我的模特吧。”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容格没有拿走他改过的那幅画:那上面的长城在沉冷的夜色里矗立,背后是无数繁星。兰德尔没把这幅画交上去,导致他这次拿了有史以来的最低分——零分。当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正坐在苹果树下,手里拿了本画册,让容格画他的写生。

“嗯?那你为什么不把那张交了?”容格一面盯着自己的画板,一面随口问他。

“那是你画的。”

“你是不是傻?那叫一起画的——一起,你明不明白?”容格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他看到苹果花落满了兰德尔的脑袋和肩膀,忍不住大笑。兰德尔很快就明白了他在笑什么,抱怨着爬起来,晃晃脑袋。

“容格!”

“好了,知道啦。我会帮你的。等我画完——所以你先坐回去,嗯?”

兰德尔不甘不愿地坐下了。

等容格把这幅画完成,再抬头的时候,注意到兰德尔已经睡着了。他把那本画册扔到一边,靠在树上,闭着眼睛。正好容格画完了画,脾气和耐心都无比充裕。他就坐在兰德尔边上,一朵一朵地把那些粉白色的小花拿下来。他动作轻缓,等好了兰德尔也没有醒。他起了恶作剧的念头,拿了颜料盘来,在少年的浅色乱发上抹上了阳光一样的明黄色。

“容格?你画完了?”他终于醒过来,眯着眼睛问。他觉得不太对劲,伸手一摸:“你为什么往这涂颜料?这也是艺术?”

“是啊。”容格笑眯眯地,“在有一次宴会上,你就是这副样子。”

兰德尔很快想了起来。他的脸红了:“这些实在是太难了。”

“你当初为什么没去隔壁教会学校?那儿教很多别的东西。你说你会打架,将来说不定还能当个有名的骑士呢,是不是?”

“只要能活下来,谁都能当骑士。”少年说。

“活下来还不够难吗?”容格反问道。他沉思似的撑着脑袋。“所以你跑这儿来,是为了躲兵役吗?”

兰德尔默认了。他想了想,又说:“而且,我还要照顾我的弟弟。”

“这样啊。”容格没有继续问下去。在傍晚的阳光下,他的眼睛显出一种琥珀般的透彻感。那时候他也才十五岁,而兰德尔大一点,十七岁。兰德尔个子高,骨架子也阔,但是瘦,这使得容格可以看见他凸起的关节。他对此并没有细问——他看到了兰德尔补过很多次的衣服。

他说:“那么,兰德尔。你要不要以后来我家吃饭?”

“什么?”

“你知道,烧一个人的饭菜实在是太难控制量了。”他说。“把你弟弟也带上——你们最好都够能吃。”

事实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永远都有无穷的胃口,加之容格的手艺着实不错,兰德尔第一次去就吃撑了,没有几次他就决定带上他的弟弟,才十二岁的卡莫斯。那个小孩儿和他的哥哥只有三四分像,同样瘦,只不过坐在轮椅上。他的脊柱似乎也有些问题,导致他不得不总是怪异地弯着身子。为了让他感觉舒服点儿,兰德尔给他垫了厚毯,这导致他整个人像是陷在里面的一个影子。他总是显得很低落,而且显而易见地离不开他的兄长。

容格慷慨地招待了他们。他让兰德尔留下来收拾盘子,他推着卡莫斯出去转转。小孩子再聪明也藏不住事,尤其是容格总是那样温柔幽默,而且厨艺极佳——他很快就问到了兰德尔和他弟弟的情况:为了躲避族人的猜忌而留在这里学习,显得落魄潦倒,于是也就没有半点威胁。他没问他们的姓氏,只是之后更注意避免提到他俩的家人们。

在这一年里,画室里一幅一幅地挂上了容格给兰德尔画的写生。这间房子并不大,因为当时他挑房子时候看到它合适的价格和位置,就拍板定了这里。他把唯一的那间客房改作了画室,然后开始收拾那个小小的院子。中途兰德尔时常来帮忙,但因为实在太小,又被容格种满了花,他时常感到无处下脚的窘迫。这时候容格就笑他,接着就把他撵去收拾房间,半点不见外。

兰德尔和他刚见面的时候,还是一个克制甚至有些羞涩的少年。或许是南方的天气太温暖了,阳光像融化的黄油一样热烈,他渐渐地也变得不一样了。他也会和容格开玩笑,甚至在来的路上摘几朵花带来。容格每次都高高兴兴地收下,然后批评他不要破坏邻居们的绿化。但兰德尔冲他微笑一下,他也就发不出火了。兰德尔长得英俊,灰蓝色的眼睛里含着笑意的时候最漂亮。容格每次对着这么张脸也发不出火,只想着快点找笔来。兰德尔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抗议说不应该只看他的外貌。他本人难道不优秀吗——这时候容格会指一指画板,心平气和地问他最近一次考试的成绩,有效制止他的反对。

事实上容格也很好看,十五六岁还没完全长开的年纪,同年级的姑娘们便常常给他递来情书,各种颜色各种香气,不一而足。他眼睛是深棕色,在暗处看近于黑色,但阳光底下则几乎是漂亮的琥珀。他面容清俊,一贯细心温柔又会开玩笑,没有几个人不喜欢他的。同学们倒是很诧异他俩会玩到一块儿去,不过他们也不在乎同学怎么想。

容格时常坐在画室里画画,一坐一整天,即使兰德尔对此几乎没有什么兴趣可言,但还是坐在他边上,看着书或者干脆就看他画画,也陪上一天。容格就捏捏他的脸或者胳膊,叹气道你怎么就来了这儿,一点都不适合你啊。兰德尔就露出微笑,把他乱折腾的手按下去,说,但我在这儿交到了好朋友。

教会学校不会有的好朋友。他补充道。

一直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兰德尔已经壮实起来,真正像一个“会打架”的人了。他有一回和酒鬼们起了冲突,拎起其中一个便扔了出去。(后果当然是背上处分。)据他自己说,他小时候就已经可以扛动父亲的长剑了。直到这时候容格才知道他还会骑马,用剑,像一个真正的贵族子弟那样。

更重要的是:在容格的努力下,他终于成功地拿到了及格分,不至于留级。那一天兰德尔兴奋异常,拉着容格要去喝酒,怎么都劝不住。兰德尔喝的头晕眼花,非缠着容格问他为什么这么照顾自己。容格想了半天,觉得一开始是因为脸好看,至于现在嘛……他端详面前这个傻乎乎的醉鬼,叹了口气。

“小狮子。因为你像一只鬃毛蓬松的小狮子。”

第二天酒醒之后兰德尔还对这句话耿耿于怀。容格意识到他似乎很抵触这个。“怎么回事?”人生头一回他中途停下手里的画笔,走到灰蓝眼睛的少年边上来问。

“没事。”

“嗯?当真?”

兰德尔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说:“这是我的家徽。”

以狮子做家徽的绝不会是什么小家族。不过容格也不关心这个,就大咧咧地揉揉少年的一头乱发,道:“你就生这个气?我往后不说了。”

他很少问兰德尔家里的事情。而他自己呢,又没有什么好说的。其他的一切他们无话不谈,走过小桥的时候,沿着河边散步的时候,在学院的课程结束后,他们说到北境的苦寒,簌簌掉落的苹果花,秋季新鲜的水果和蔬菜,甚至幼时的睡前故事。容格喜欢画画,别的多半都一窍不通,而兰德尔则知识渊博得多,偏偏拙于画画。谁都想不明白他们怎么成为了朋友,又有些什么好聊的,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每个人都知道他俩总走在一起,相处默契融洽。

这时候他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莱蒙实在是太小了,许多消息都不会传到这里来,于是他们也就不知道这时候外面的世界正在缓慢变化,一直到一场突如其来,发生在千里之外的变故改变了全部的一切。

“盲狮王”拉兹突然暴毙,他唯一的儿子宣布即位,但被逐出了狮子岩,散落各地的萨兰西斯族裔都公然反对,甚至举兵赶来。先前旧帝刻希摩坠马而死,此时的王室衰弱无力,自然无法阻止他们。新的一场领主之位的争夺战开始了。

那是容格十六岁那年的冬天,也是兰德尔成年后的第一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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