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医疗条件并不好，而小狮子满脸是血，乱糟糟的卷发上也全是血。他依旧紧紧地握着那把剑。容格除了最开始喊了他的名字以外就再没说一句话。他脸颊上有一道伤口，胳膊上被什么撕扯得血肉模糊，甚至胸口还有刀伤。唯一万幸的是他起码没少了哪个零件。容格想把他的剑拿开，他怎么也不肯松手，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

“我是容格。容格·科奥斯。没事了。”他放轻了声音。小狮子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乖乖地松开了手，另一边攥拳的手掌也打开了。容格发现他掌心里是一颗带血的狼牙。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獠牙。但现在他无暇他顾，止血，上药，包扎。感谢厄休，感谢冰冷的天气，感谢那把刀几乎没伤到什么重要的地方，这些效果很好的药有效地保住了兰德尔的命，还让他飞快地恢复过来。乌鸦蹲在旁边看，不时被容格支使去拿东西。等他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他对容格说：“外面的人都在说他，说兰德尔·萨兰西斯这个名字。”

容格没有回答他。他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然后坐在兰德尔边上，安静地注视着小狮子的脸。乌鸦讪讪地耸肩，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他直面铁勒，并杀死了他的狼。”

那头小山一样，比地狱犬还凶狠的狼王。

容格的手顿了一下。他看了乌鸦一眼，“卢温将军去了哪里？为什么让他来面对敌人的首领？”

“呃——卢温将军他在管理东营的事情。”

“那么东营的拜伦将军呢。”

乌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艰难地说：“被兰德尔杀了。”

“这就是他早上去做的事。”

容格的神色空白了一下。“这条该死的豺狗。卢温……他真是好大的野心啊。”

乌鸦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但容格，兰德尔自己同意了。等他醒了，你可以问他。”

容格愣了愣。兰德尔依旧安静地躺着，脑袋枕在容格的腿上。他连呼吸都很轻微，几乎听不见。

“容格，我要去接我的堂弟过来。”乌鸦站起来，“在兰德尔醒之前我就会回来，我保证。我的堂弟是一个很优秀的战士，我想……你们会需要的。”

乌鸦显然错估了药剂和兰德尔的本事。在第三天小狮子就醒了。那会儿乌鸦还在不知道多远以外呢。容格想拎着他骂，但到底也没狠下心来。他自知心虚，也不敢吭声，怕容格真的拧他耳朵，只是眼睛亮晶晶地一直盯着容格看他忙活，直到容格忍无可忍地转身来：“如果这么健康就回去躺着，也正好陪陪弟弟。”

“卡莫已经是大孩子了。”他飞快地说。“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答应了卢温将军吗？”

“我比较好奇为什么我的恋人在做完爱第二天早晨不在我边上。”他语气平和地说，“尤其是他还承诺过第二天什么事都没有。”

兰德尔脸又莫名其妙地红了。他耸了耸鼻子：“我想把西营弄到手。对不起，容格。”

“在打仗的时候当炮灰？”他微笑。

“但这是最快获得威望的方法。我之前在乱军中碰上了铁勒。他好像没有比我大多少……还有一头大块头的青脊背的狼。”他试图邀功，“我就大吼一声，举起剑砍掉了狼耳朵。然后他们都冲了上来，那头狼像个怪物，毛皮又坚硬，砍都砍不破，我一开始还以为我死定了……但我想到你，所以我就掰着狼嘴，顶着铁勒的刀，拼尽全力把剑插进了狼的肋骨里，我听到铁勒发了疯一样地怒吼，那头狼肯定死了。后来，后来好像是乌鸦拼命把我拖了回来。他去哪儿了？我还没谢谢他呢。”

“他去帮你搜罗人才了。”容格盯着他看了一会，还是狠狠地揪住他的脸，“你这个笨蛋！拼什么命啊！”

“没有办法嘛。”小狮子眼睛亮亮地盯着他，摆出委屈的样子。容格一下子就心软了，叹了口气。

他们都知道，没有办法。小狮子冲他伸手，爪子包得和木乃伊似的，看起来很滑稽。容格知道他的意思，小心地抱了抱他，然后从兜里拿出一串吊坠挂在他脖子上。

“咦？这是什么？”

“你的战利品，一颗断裂的狼牙。”容格顺便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我托老伯恩替你补了补，弄得好看点，这家伙居然连工匠活都会。”

“哦……”兰德尔笨拙地碰了碰它，露出一个笑容。他强调道：“那个铁勒，我已经和他打过了。我一点儿也不怕他。”

“知道你不怕，兰德尔，你好好休息吧。”他拍拍小狮子的脸，转身去帮别人。围观了全程的医生眯着眼睛盯着他瞧，咂巴咂巴嘴但最后啥都没敢说：“现在你可爱的小狮子成了西营的统领了，兰德尔将军。怎么样？”

“别这么喊他。”容格走过时拍拍他的肩膀，声音温和，“我倒宁可他别挨这么重的揍。”

“唉呦，知道你心疼他。要我说这笔买卖可值。你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讲他：将军，大将军，荒民之首，狮子王……真是威风得很。”

外头突然起了一阵骚乱。容格没起身，依旧忙着手里的事，接着，乌鸦闯了进来，他身边跟着一个灰眼睛的青年。

乌鸦用低沉嘶哑的声音说：“荒民西部氏族，开拓者的第二十七代后裔，乌鸦普莱德和灰狼雅塔，向您效忠。”

荒民有自己的族谱，即使他们的先祖都是被驱逐的人们。但其中总有一些威望极高的英雄们，比如说开拓者，万兽先知帕米拉，还有放逐王麦卡洛·莱特。这些人及其后裔分领三大氏族，后来帕米拉的女儿与狼□□，便诞生了蛮族人的始祖，而帕米拉之子则视此为耻辱，带着族人回到关内，占据了萨尔山脉，中部氏族自此分裂断绝。放逐王子嗣稀薄，传说他为了纪念死去的挚友，给自己的一些后裔冠以挚友的姓氏。传言不知真假，但即便如此，他所统领的东部氏族依旧顽强地在这片大地上生存了下来。

从头到尾，乌鸦都没提到过自己的血脉。骤然得知，兰德尔也没有露出惊异的神情。他坐起身，神色沉稳而平静：“我也向你们发誓，将把荒民视作同血脉，同姓氏的族人，庇护老弱，将一切敌人都扫荡殆尽。”

他身边的年轻人，灰狼雅塔，向外面点了点头。又有一个人走进来——这个年轻人有着阳光般灿烂的金发——向他行了一礼：“荒民东部氏族，放逐王的第二十代后裔，大角鹿迈达·莱特，向您效忠。”

乌鸦微笑着，他自己很以为功，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带来了数千荒民，有流落在外的，躲藏起来的，还有到长城内逃难的，都有。荒民的氏族已经在蛮人的挤压和帝国的强征下走向悬崖。而现在……这些聪明的首领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曾经格里格大巫师的子孙在两方之间左右逢源，促成过一次又一次的和平。但他的末代后裔，年少的格里沙，被东营的拜伦将军砍下了脑袋，罪名是妖言惑众。这一下可激怒了所有人——而荒民也不得不自谋和平生路。

而杀死了拜伦将军的兰德尔，毫无疑问是一个好选择。

东西部两大氏族的荒民在颠沛流离中已经少了大半。剩下的大半是年轻人。原本西营就剩下两三千人，一下子多到了近万。很显然，卢温将军也没有料想到这件事。他的东营竟然反而弱于原先残弱的西营了。等到灰狼雅塔和大角鹿去安置他们的人，乌鸦凑到兰德尔面前，咧嘴一笑：“怎么样，没猜到吧？”

“的确。那你那时候留在黑鸦山，肯定不是想躲起来啰？”

“我本想的是招兵买马，打回去。但上来就被你这家伙揍了一顿，也就歇了心思。兰德尔将军，我可是把我的兄弟们都交给你了啊。”

“他们现在也是我的兄弟。”兰德尔说，面容平静。

“不过真是看不出来，你已经好了吗？你三天前的样子还好像要死了一样。”

兰德尔的眼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立刻自觉失言，溜到了一边去。小狮子看他走了，立刻转向一直站在边上的容格：“我胳膊疼。”

“是不是刚刚坐起来的时候用力牵扯到伤口了？”容格闻言，几步走过来，小心地托起他胳膊来看。

“腰也疼，脸上也疼，肚子也疼。”

“你就折腾吧！”容格也反应过来了，给他拿了点被子一类的好靠着，“我看你往后还逞不逞强。”

虽说嘴里放狠话，容格还是仔细看了兰德尔的伤。确认都恢复良好，才放下心来，刮刮他的鼻子：“我们的兰德尔小将军，人家都拿你当煞神，谁知道居然私底下是这么一只爱撒娇的大猫。”

“才不会有别人知道呢。”兰德尔语气严肃，“我只会喜欢你一个。”

“永远都是。”他强调道，眼睛像海面上初融的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