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看了洛南半晌才对他说：“你喝醉了。”

洛南听后不像绝大多数醉鬼一样反驳自己没喝多少，醉意朦胧地抬手摸了摸那两条不听话跑出来的触角：

“醉啦，都管不住触角了……它们怎么冒出来了？”

兰泽的目光落在那两只摆动的小触角上，作为一只曾经的军雌高层，他几乎知悉全部种类的虫族特征，也在不同的情况下见过不少外露的虫族原型特征，但他从未觉得这种绝大多数昆虫都会有的触角有什么特别之处，此时却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是小蜻蜓吗？”兰泽垂眸问喝醉酒的洛南，声音放得很轻，“有点像……也不太像。”

“是珈蟌，”洛南耐心地纠正兰泽，毫无戒心地自报家门，“和蜻蜓不一样的。”

兰泽被洛南一本正经的解释整得好笑，动作柔和地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此时对待一只醉鬼也没了一点脾气，言语间带上一点哄的意味：“好的我知道了，现在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洛南迟钝地想了一会，然后点点头说了一声“好”，一副任君揉搓的乖巧样子。

兰泽伸手拉住他，他们在夜色下走的很慢，走出呼啸酒馆周围的圈子后周遭变得很静，静到兰泽可以听见洛南绵长匀称的呼吸声。

他沉默地领着小雄虫走了一段路，忽然开口说：“以后不可以随便把触角放出来给其他虫摸。”

洛南亦步亦趋地在他身后跟着，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茫然地回问了一句：“那可以给你摸吗？”

兰泽握着那只小醉虫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点，没有答话。

洛南注意不到兰泽那细微的力道变化，还以为雌虫并不喜欢他的触角，有些失落地将头垂得很低，上嘴唇一抿下嘴唇：“可是我现在好像收不回去……”

兰泽一边走一边用余光看他，忽然抬手将两条乱晃的触角拢了一下：“没事，快到家了。”

布满感应线的触角忽然被雌虫触碰，一股有些奇异的感觉顺着感官顶端传遍洛南全身，他茫然地瞪大眼睛，触角后知后觉地蜷缩了起来。

兰泽看这反应彻底拿他没有办法了，说：“刚刚邀请我来摸的也是你，现在不让碰的也是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我没不让摸……”洛南下意识反驳了一句，然后弱弱地补充道，“我就是感觉，有点……痒。”

兰泽略微挑眉偏头看他一眼，将自己包着洛南的手收紧了：“所以你是不知道被雌虫摸触角是什么感觉吗？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这种邀请是一种多么暧昧的暗示吗？

兰泽后半句没有问出声，也没指望洛南回答，他放任小雄虫在他的领地之中溜达一会儿，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都无所谓……反正还有醉酒当作理由。

洛南一路上边走边说也累了，后面的一小段路就乖巧又沉默地跟在兰泽身后，可以说是一只酒品相当不错的雄虫了。

“啪”一声，兰泽开门打开了自己住所的灯，昏黄的暖灯一下子洒下来，将黑暗而冰冷的屋子照得很亮。

兰泽自己在裴西星港的住所相当极简，和酒店套件差不多，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基本的生活设施还算齐全，他把洛南安置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进厨房给他泼了一杯蜂蜜水。

小雄虫上回已经跟着兰泽来过一次，这回没有那么拘束，一只虫坐在凳子上，目光无意识地聚焦在暖黄的灯光下的一点，后知后觉想起兰泽这里只有一张床，如果要在这里过夜的话……好像睡不开啊。

难道要挤在一张床上吗，那好像是单人床吧……

洛南被酒精搅乱的混沌思维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然后原本就因为醉意而上脸的红色一直烧到了耳朵根，圆润小巧的耳尖几乎红得能滴出血来。

兰泽手了拿着一杯蜂蜜水出来，看见洛南非但没有酒醒的迹象，反而脸更红了，有些诧异安是不是给洛南灌得不是“如晦”，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这款酒的后劲没有那么大。

于是兰泽伸手在洛南的眼前甩了甩，轻声问：“还好吗？有没有头疼？”

洛南摇了摇头，没好意思告诉兰泽自己在想些什么。

兰泽看起来倒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他替洛南把身上斜挎的相机包取了下来，又敲了敲他的手腕把拉斐尔从沉睡状态唤醒，检测洛南身体的随时情况，之后他把小雄虫可能会用到的一切物品摆在明面上，确认把他安顿好了以后，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看样子是准备离开。

洛南茫然地看着兰泽这一系列的动作，扬起小脸的时候那两条触角在空中荡起一段好看的弧度，他小声地问他：“你不在这里睡吗？”

兰泽“嗯”了一声，解释说：“明天早上交通方便了以后我带您回去，今晚就在这里凑活一下，我去拂医生那里。”

洛南下意识地想问一句“你和拂医生的关系这么好啊”，但是没问出口，话到嘴边转了个弯：

“拂医生那里好像也没有多余的床位，那里还有一只生病的小蜘蛛，感觉很挤。”

“拂岚的工作间和寝室是隔开的，我去那里看会儿资料。”

洛南听出兰泽这一晚上似乎是不准备睡了，湿润的眼睛稍微瞪大了一些，酒醉的年轻雄虫言语之间还有种天真稚气：“别吧，这里也有桌子……”

兰泽搭眼扫过自己这一眼到底的套房型住所，洛南说的那张桌子就摆在床头，要是在那里办公的话，不必想都会打扰到小雄虫的休息。

洛南似乎明白了他的顾虑，摆了摆手说：“我没事，现在出去肯定也会打扰到拂医生，也太麻烦。”

兰泽欲言又止地看向洛南，然而当他看见洛南毫无觉察地顶着他那一双小触角傻乎乎和他对视的时候，眸光忽然暗了一瞬，一种隐秘的、连兰泽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渴念从他的眼底升起，他忽然停住了自己手上收拾的动作，问他：

“你确定？”

洛南“嗯”了一声，看起来无比真诚。

兰泽双手环臂轻轻地倚在门上，垂着眸思忖一段时间，然后才相当矜持地点了点头，脱掉身上的外衣打开衣柜挂上，看样子是不准备走了。

洛南相当自觉地进到卫生间洗漱准备睡觉，但当他看见里面的淋浴室的时候，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洗澡的想法。

作为波尔金家族极其体面的小少爷，洛南平日里极其注重自己的个人卫生，此时“如晦”的酒劲逐渐过去，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暧昧的酒气，虽然不算难闻，但是带着睡觉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可是淋浴间又是一个极其隐私化的空间，洛南看了一眼淋浴间、又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卫生间外，内心有些挣扎。

“怎么了？”

兰泽因为小雄虫长时间躲在卫生间不出来，还以为他哪里难受，站在门外敲了敲门。

洛南被那敲门声整得一激灵，纠结过后还是将卫生间从里到外打开了一个门缝，不太好意思地小声问：“我可以……借用你的淋浴间吗？”

兰泽被洛南问得微微一愣，继而立刻回过神来：“你用。”

洛南“哦”了一声，正在琢磨怎么开口要一条新的毛巾，兰泽就转身从柜子里取了一套崭新的浴衣，从门的夹缝里递了过去，行为体贴且声音温和：“穿这个吧。”

洛南接过来，转身进了淋浴间。

狭小的空间内热水蒸腾，年轻的雄虫洗了一个充满醉意、头昏脑胀的澡。

等洛南围着浴衣出来，兰泽已经坐在桌前在虚空中写写画画，他知道兰泽是在用私人权限整理工作，但是还是因为那侧光在他脸上描出的优美光边儿而看愣了一秒。

兰泽的听力早就被训练得非常敏锐，掀起眼皮侧过头看洛南，面色如常地对他说：“到床上去，裴西城的夜很凉。”

洛南迟钝地点点头，亦步亦趋地磨蹭到床上，用被子裹好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乖巧得不像话。

兰泽重新转过头去处理文件，只留了一丝余光给洛南，看见他那两只小触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这是他酒劲减退的表现。

有点可惜。

兰泽默然想，他对着终端上的全息投影，神色认真地走了个神。

由于洛南并没有兰泽全息屏的权限，所以看不见雌虫面前的那份文件已经好久没有翻页了。小雄虫的被子因为体温被烘得温暖而干燥，还夹着浅淡的沐浴露香气，他的全身被包裹在一个舒适的环境之中，睡意渐渐上涌。

洛南听着兰泽浅淡而有规律的呼吸声，无声闭上越来越沉的眼皮，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天然的精神力联系，这是他来到佩楚斯行星后睡得最为安稳的一觉。

兰泽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自己手上的动作，无声侧头看他，目光很温柔、又有些沉。

洛南睡得无知无觉，到了后半夜被裹得热了以后就将被子混乱地移开，之后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将被松垮的浴衣包裹着的脊背露给兰泽。

兰泽估计是气温略高，就调低了室内的温度，后动作极轻地上前准备帮小少爷盖好被子，却在看见洛南后颈的时候微微一顿——

他那截雪腻的脖子上却有一个极其狰狞的淡红色伤疤，纹路稍微凸起，明显是已经携带了不短的时间。

那种伤疤的形状特别，像是某种昆虫的嚼吸式口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