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如萧行预想的一般，钟娘子在听到“孟家”二字后，脸色便沉了下去。

“你是何时喜欢上她的？”钟娘子皱着眉头道，“你明知她是从孟家那样的人家出来的姑娘，却还同我说这些，不是成心与我置气么？那孟老爷薄情寡恩，他娘子也不是个好的，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女儿，能是什么善茬？”

萧行见母亲神色不悦，知晓自己此刻若是言语不当便可能将她激怒，跪下请求道：“母亲息怒，请听儿子一言。”

钟娘子见他跪在自己面前，勉强压下心头怒火，绷着一张脸道：“先起来。跪着做什么？”

“母亲。”萧行没动，望着钟娘子道，“早在知晓孟家之事前，我就已经对孟姑娘有意。自从徐二妹妹许婚，我见母亲时常有惋惜之色，又问了几位年长的嬷嬷，才知晓孟家的旧闻。今日斗胆告知母亲，只是不想欺瞒母亲，并非有意令母亲动怒，请母亲明鉴。”

此话是说，他刚开始喜欢孟九微时，对孟家之事并不了解，而非明明知晓孟家藏污纳垢、萧家从不与之往来，却仍执意违抗父母。

钟娘子神色略有缓和，但未开口。

“我自知应当遵从父母之命，但孟姑娘…不是您说的那样，她是难得的心性高洁之人，端庄守礼，宽和待人。”萧行道，声音渐渐变低了些，“我每次在家塾遇见她，她从不与我多说，生怕失了礼数，但在课上却截然不同，时常提出疑问，甚至会与夫子争论文章义理。她…很特别，也很好。我不想辜负她。”

也许是他很少流露出这般落寞的神情，又或许是发自内心，令人多了几分信任，钟娘子终究不忍心看他难过，伸手扶他：“快起来，又不是犯了什么错事。我是你母亲，你心里不好受，我岂有不心疼的。”

萧行本以为会遭到钟娘子的训斥，一时有些意外，依言站起身。“儿子谢母亲体谅。”

钟娘子长叹一声，“罢了。你既是真心，我也不会强逼你娶旁人，否则也是误了你一生。改日我以棠儿的名义下拜帖到孟家，请他们家大姑娘来府中做客，我亲自见见。”

萧行忙道：“谢母亲。”他从未想过钟娘子会松口，更没想过钟娘子会同意见孟九微。钟娘子见他似是松了一口气，没有多说，起身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王氏见她出来，忙为她披上披风。钟娘子回头望了一眼，不再停留，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回到屋里，小丫鬟上来为钟娘子解下披风，王氏扶钟娘子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她见钟娘子眉间有忧虑之色，问：“大娘子可是在为二哥儿的事烦心？”

她素来知晓钟娘子心性高，仍然保留着当年做丞相夫人时的眼界，不肯在子女的婚事上马虎半分。扬州城内比孟家门第更高的人家虽少，但孟家内里已是污浊一片，如若萧家和他们结亲，往后还不知会有多少糟心事。

钟娘子道：“不错。”她并不赞成萧行娶孟九微，但看方才萧行的表现，便知他此次是动了真格，全不似往常般玩世不恭，事事不放在心上。

“行儿的脾气，你还不知么？”钟娘子摇头道，“他是个倔强性子，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愿逼他。我虽不喜孟家，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既相中了人家，我就不能不亲自见一见，替他掌掌眼，否则实在是不安心。”

王氏欠身道：“大娘子此话在理。那孟大姑娘有个贪恋钱财名利的父亲，又是自小被后母冷落长大的，恕我多嘴说一句，性子不见得会有多讨喜。不过好歹是和棠姑娘认识的，连棠姑娘都愿意结交的人，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大娘子见一见也无妨。若是不合眼缘，大娘子不答应这门亲事就是了。”

钟娘子点了点头，“今日棠儿去徐家陪大丫头挑首饰，怕是一时半刻挑不完，就定在后日罢。明日你让人赶车去孟家，说是棠儿想同他们家姑娘说话，请来府中坐坐，若是杨娘子得空，就请她也同来。”

“杨娘子？”王氏忙问，“大娘子有何打算？”

“我是想，孟家的两个女儿都到了年纪，杨娘子就算不疼大姑娘，也不会不替自己亲生的二姑娘筹谋。”钟娘子道，端起小丫鬟放在面前的茶盏，低头抿了一口，“老爷从前毕竟是丞相，家里的孩子也都是按世家大族的规矩养着的，比寻常人家的养尊处优些。杨娘子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只等后日便能得知。”

王氏隐约猜到了几分，福身道：“大娘子如此说，我就先下去吩咐他们了。”

钟娘子不置可否，目送王氏离开。

*

次日。

“大娘子，萧家的人送拜帖来了。”何氏道，手里捧着拜帖，“说是请咱们家姑娘过去坐片刻。若您得闲，也请同来。”

杨娘子坐在铜镜前，悠闲地摆弄着头上的簪花，并未正眼看她：“搁下罢。你和他们说，明日午后我带九微过去。”

“大姑娘？”何氏奇道，“这两日二姑娘也在家，大娘子何不带二姑娘去？”

孟家和萧家素无往来，若想攀个高枝，明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杨娘子听了她的话，语带不屑地道：“你懂什么？果真是没见识。萧家如今算是攀了高枝，两个女儿都成了天家人，不是我们能比的。那萧二公子不是对九微有意么？他母亲又疼他，指不定他一求情就答应了。我此番正是要带九微去，绝了萧家大娘子的念头，也断了萧二的念想。雨微不喜萧家，去了也是无用，倒不如瞒着她，让她少添乱子。”

何氏顿悟：“大娘子思虑周全，我这就去回话。”

杨娘子冷眼看她出了门，放下木梳，看向一旁的小丫鬟。“去吩咐马厩的人，提前将车备好。”她道，“再去告诉大姑娘，明日午后随我去萧家见大娘子。”

哪怕今日之事不成，她也不担心孟九微会阻拦孟雨微的路。

“以九微的气性，”杨娘子自顾自地笑了笑，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知道自己有那样的父亲，还会甘愿留在家里，做别人的垫脚石么？”

答案，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