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屋子里,游天地正打算洗澡。
干净衣服已经拿出来了,人却站在斗柜前面静止了,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连元宝石也带着同款项链,把他的名字永久刻下,一直贴身带着。
这个余国邦到底什么来历?
青梅竹马的邻居大哥哥?必须是这种设定吧?带着两姐弟玩,惹祸了帮忙顶锅——不,姐姐是不会惹祸的,必然是弟弟惹祸,姐姐和邻家哥哥一起顶锅。
这样一个人,竟然过世了。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理解这种感受,那就是我吧。
我的姐姐也……
推拉门留着一条缝,外面穿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隔壁有人出来,在阳台走动呢。
游天地行动先于思考,几步过去,拉开门,走到阳台上。
隔壁阳台果然有人。
是元珍珠。
她小小的身影趴在栏杆上,一耸一耸,好像在哭。
听见声音,她回过头来,迅速擦擦眼睛,打招呼:“游师兄。”
她的声音还留着哽咽。
游天地也用手撑着栏杆,目光随意落在远方的城市灯火。
“你要不要和我说说,余国邦的事情。”
他往旁边瞥了一眼,又迅速调回目光。
“我看你好像从来没提起过他。”
“有事憋在心里很难受吧?你可以和我说说。”
“我不会告诉别人。”
隔壁安静了一会儿。
有些事,元珍珠从来没有对人说过。
但是游师兄……
他不是家人。
有些事,反而是对家人很难开口。
她又想起游师兄搬动沉重茶水柜的样子,他从毛絮中找到手链,欣喜回头的笑容。
于是,她鬼使神差开了口。
“他是妈妈怀孕的时候捡回来的。嗯,怀着宝石的时候。”
“那是一个雨天,他全身淋湿,奄奄一息。妈妈刚好看见,就把他捡回了家。”
游天地震惊。
捡回家?
捡的这是什么?弃婴吗?还是不良少年?
等一下,这个传说的余国邦,是什么年纪?
不是,再等一下,这合法吗?
女孩继续讲述:“当时,爸爸强烈反对,说太脏了。但是妈妈坚持,还让狗跟自己姓。”
“她说,我辛辛苦苦生一个孩子下来要跟你姓,我不过是要养个狗跟我姓,你还要反对吗?”
说到这里,女孩忍不住带上笑意:“爸爸完全没法反驳。”
游天地:……
游天地:???
他犹豫开口:“余国邦是……狗?”
元珍珠:“对啊,是一只黄色大土狗,和李大郎长得可像了。”
她叹道:“我们余国邦脾气可好了,一辈子没跟人生过气。”
空气凝固了一瞬。
女孩突然意识到不对:“啊。啊。难道你以为余国邦是人吗?”
游天地坚决否认:“我没有。我没有具体设想过他是什么。你继续说。”
元珍珠心想,他好像真的把余国邦当成人了。
哈哈,好好笑,怎么会有这种误会啊。
他脑子好奇怪。
女孩继续倾诉:“我八岁的时候,亲生的爸妈死了。”
“妈妈,啊,也就是宝石的妈妈,她看我可怜,决定收养我。”
“我到那个家的时候,早已经不是小婴儿,已经懂很多事了。”
“妈妈对我很好。但是——”
“很多话我都说不出口。”
女孩低下头去,笑了一下。
“但是,所有的话都可以跟余国邦说。”
“我喜欢抱着余国邦,跟他分享我所有的秘密。”
温暖的毛毛会扎到鼻子里,让人打喷嚏。
毛毛下面,有坚实的肌肉和骨骼,让人可以放心的把脸压上去。
骨骼下面,是心脏规律的噗通,噗通,噗通。
一下一下,震在耳朵里,让人无比安心。
狗狗不会说话,可是狗狗总在,狗狗什么都懂。
元珍珠转头望了一眼游天地,抿嘴一笑,“我总是跟他说,不可以把我的秘密说出去哦。”
“他就真的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游天地:……
这位余国邦同志,客观上确实也没有告诉别人的能力吧。
元珍珠:“余国邦是前年过世的。”
她望着远方:“我很喜欢狗狗。可是,我想,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其他狗狗了。”
晚秋的夜风迎面吹来,冰凉如水。
游天地:“时间会治愈一切。”
“只要时间够久,一切伤心都会被抚平。”
元珍珠转头望他:“真的吗?”
游天地郑重点头:“然后,你会有新的狗狗。”
元珍珠笑起来:“真这样就好了。”
游天地望着女孩,又重新望向远方。
我说的都是真的。
时间终会抚平一切。
除了……抚不平的那些。
*
第二天早晨六点,登山社跑完五公里,在河边拉伸,又碰到刘姨出来溜李大郎。
河滩上开阔,没车也没人,刘姨每次都在这里松开李大郎,让他自由地跑一跑。
李大郎就像日行惯例一样,雨露均沾和登山社所有人互动了一番。
最后,他跑来找元珍珠。
往常,元珍珠都僵硬在原地,假装自己是一根电线杆子,等李大郎玩够了自己走开。
今天,她突然心下一动,伸出手,试探地摸了摸李大郎的头顶。
李大郎立刻得寸进尺,两个前爪爪扒住元珍珠的大腿,整个狗直立起来,拿舌头去舔元珍珠的手。
啊,好熟悉的感觉,好久违。
余国邦,你在汪汪星还好吗?
你知道吗,你曾经用最宽广温暖的胸怀,容纳了一个小孩最恐惧不安的心。
余国邦,谢谢你。
*
文心和文意是一对同卵双胞胎。
她们从小就长得一摸一样,发育完成后身高也完全相同,体重各自在2公斤范围内浮动,两个人的差别也从来没超出过2公斤。
她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
同一所小学,然后同一所中学。
智商一样,成绩一样,于是考上同一所大学。
她们也总是拥有同一群朋友。
姐妹两的人生经历,可以说完全重合。
传说中的双胞胎心电感应,在她们两中间是确实存在的。
三岁的时候,文心发烧。
本来决定是妈妈带文心去诊所,爸爸在家照顾文意。
但是文意嚎哭着,不肯和姐姐分开。
于是只好变成爸爸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去诊所。
到了诊所,护士给文心打针输液。
文意看见了,又大哭,说自己也要。
大人们哭笑不得,只能把文意抱到另一个房间去安慰。
但是文意哭个不停,哭得昏天黑地,把自己都哭吐了。
然后……顺利地发起烧来。
最后,两姐妹一起输液。
但终究是两个人,彼此总会有分歧。
这个分歧,是青春期产生的。
青春期有很多愤怒,很多不满。
有的冲别人,有的冲自己。
嫌弃自己不够漂亮,嫌弃自己不够聪明。
而文心和文意,因为是如此雷同,这种嫌弃,就丝滑地转了一个弯,发泄到了对方身上。
高中时代的文心和文意,吵得天翻地覆。
但是最终,嫌弃是暂时的,血缘是永恒的。
进入大学后,两姐妹再次变得如胶似漆。
甚至比懵懂童年更紧密,是一种千帆过尽的亲密。
这天中午,食堂一楼,双胞胎正好遇见元珍珠,于是找了张桌子一起吃。
文意:“宝石怎么不在呢?”
元珍珠笑道:“我们也不是总在一起的。”
她仔细想了想。
“啊,不如说,除了登山社的训练,我们几乎不在一起。毕竟你看啊,他是中文系的,我是财会系的,所有课都不在一起。”
元珍珠看一眼桌子对面,两个女孩子从长相到打扮都一模一样。
她不禁感叹道:“你们是一直在一起吗?不会觉得烦吗?”
不等回答,她自己先慌起来,“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会啊。”文心看一眼妹妹,眼中含笑,“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们不是两个人,我们就是同一个人。”
文意得意:“我其实还好啦。但姐姐可是离不开我的哦!”
文心一脸温柔:“嗯,我其实不太喜欢说话,但是很多时候,不说话又不礼貌。这时候,妹妹就会代替我发声。”
文意做了个鬼脸:“不客气!都是我该做的!”
元珍珠禁不住鼓起掌来:“哇,好棒!”
她突然迟疑了一下。
文意:“想问什么就问嘛。”
元珍珠:“那你们会喜欢上同一个人吗?”
听到这话,文心立刻撇了文意一眼,眉毛微微挑起。
文意接收到加密信息,目光转向元珍珠,笑眯眯:“会啊。怎么不会呢。”
元珍珠惊吓:“啊!那不是很麻烦?”
文意:“是啊,是很麻烦。”
她歪头:“但是,也别有一番乐趣哦。”
文心亲昵地瞪了妹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