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终于来到。
之前一直是阴沉的天气,到了这一天早晨,竟然阳光灿烂辉煌。
万众期待的青春马拉松,即将开赛。
比赛路线是环形,出发钟点相重合,正处于大学云集的这一区。
时间不过八点,市民已经开始聚集。
大家自发带着彩旗和横幅,上面写着自家支持的选手和学校的名字。
占据最佳位置的自然是电视台。工作人员架设好大型专业机器,严阵以待。
九点,比赛用的道路正式封闭。
沿途路口都拉起了警戒线,交通台一刻不停地播放着“A路及B路全段,C大道x点至y点暂时封闭,请司机朋友改换路线”的通知。
官方配速员也已经就位。
全是些高挑健美的年轻女孩,穿着白粉色系的紧身运动服,头上戴着高高的兔耳朵发箍,背上用彩色大字写着她们各自不同的配速。
在比赛过程中,她们会以固定配速领跑,选手们可以根据自身情况选一个合适的配速跟着跑,既不用担心自己太慢太快,也能节省体力。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开赛了。
元珍珠在起跑区走来走去,肉眼可见的焦躁。
元宝石不满嘟囔:“姐,你停下来好不好?你晃得我头都晕了。”
元珍珠没好气:“那你看看别处,头就不晕了。”
元宝石缩回头,不做声了。
游天地突然出声:“你看,天气多好。之前一直阴天,还刮大风,今天竟然大晴天还没有风。一会儿在太阳下跑起来,身体会很快热起来,成绩会更好。”
元珍珠瞪大眼睛望着他:“那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一样吗?所有人成绩都会更好,这有什么意义?”
她突然想起什么,悔恨地跺了一下脚:“那天在庙里,应该顺便烧几柱香,求佛祖保佑的!”
游天地:……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握住女孩的肩膀。
“你上周试跑全程的成绩是1小时21分,这已经是业余选手里的顶尖水平了。上一届的女子组金牌,也不过是1小时16分,比你快5分钟而已。”
“田径队女子组的最好成绩也不过——”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面前的女孩低着头嘟囔:“这5分钟里,得有多少人跑在我前面啊。”
游天地心下一惊:“原来你想要名次——不,其实你想要金牌吗?”
元珍珠猛然抬头:“没有!我才没那么想!”
她哈哈笑道:“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啦!我才训练三个月,拿什么跟别人训练了好几年的比。”
她回头一看,大惊,“啊!该就位了!”
个子小小的女孩几下脱掉大大的羽绒服,交给一旁的志愿者同学。
骤然侵袭的冷空气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原地猛跳了好几下。
和煦的阳光中,元珍珠转身,冲着游天地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那就终点见啦!”
“啊,哈哈,对了,重点也是这里啊!”
“那就到时候见啦!”
她举手握拳:“游师兄,加油!”
上午十点,正式开赛。
按照预选赛成绩,选手们被分成十批依次起跑。
元珍珠被分在第五起跑区。
十点十五分,元珍珠启动步伐,向前跑去。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
迎面而来的阳光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是元旦啊。
耀眼的一年之初。
*
五千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学生浩浩荡荡跑在马路上。
刘姨和李奶奶站在路边,翘首以盼。
她们和其他二十多个大姐阿姨,都统一穿着红色的对襟棉袄,手里拿着巨大的银色花球,等着自家的孩子们。
一个男生跑过,突然大叫一声,把上身唯一的小背心脱了,露出光溜溜又大块的胸肌。
路边围观的年轻女孩们欢呼起来。
李奶奶发出哎哟哎哟的声音,十分担心孩子受凉感冒。
刘姨没那么关心陌生人。
她垫着脚向路口张望,专心期待自家孩子。
马路尽头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刘姨兴奋起来:“妈!小游来了!看!是小游!”
她一边喊着,一边按下便携音响的播放键。
二十多个红衣阿姨手持花球,整齐划一,热情似火地舞了起来。
“小元来了!小元跑得真快啊!比男孩子还快!”刘姨再度惊呼。
这个小元,是元珍珠。
游天地为她定下的领跑员,是科大田径队女子组成绩最好的刘清。
那是一个腿长大高个的女孩,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先跟在刘清后面跑,保存体力。然后一举超越。
元珍珠默念着游天地的指导。
可是……
阳光明媚。
身体轻盈。
状态绝佳。
不做点什么,岂不可惜?
她看着刘清的背影,稍微提速,很快就赶上了对方。
她超过了刘清,继续飞奔。
一开始就用上这样的速度,会不会体力提前耗尽,反而影响成绩?
元珍珠朦胧地预感到,不会的。
她早就发现了,自己是一个特别抗压、特别能坚持的人。
这可是正式比赛。
只要想着这一点,一定能激发出自己最大的潜力来。
不仅打败刘清,说不定,还能拿到女子组靠前的排名。
游师兄一定会很惊讶吧。
所有人都会很惊讶。
想到那个场景,元珍珠心脏砰砰猛跳。
*
科技大学的教练车里,骨灰级马拉松爱好者牛书记坐在副驾驶上,小眼睛紧紧盯着前方选手,脑子里密切计算着比赛形势。
本校一共36人参加比赛。
除了横空出世的登山社8人,其他都是田径队成员。
牛书记的目光落在前方那个身形小巧的女孩身上。
她穿着科技大学统一的宝蓝色运动服,背后写着学校名和选手号码。
牛书记啊了一声,“是登山社的小孩啊。”
他眯起眼睛,发现前面不远处的田径队女子精英刘清。
啊,这小孩是在跟着刘清跑。
牛书记摸摸下巴,笑道:“真狡猾。”
下一秒,牛书记的小眼睛突然睁大。
他看到,那个小个子女孩突然发力,追上了刘清。
“真能跑啊。”他拍掌赞叹。
负责开车的体育老师忧虑道:“她这样,就不怕提前耗完体力?”
他感叹:“没经验的选手经常犯这种错误呢。”
牛书记笑笑,不予置评。
他另起话题:“游天地这个学生,你知道吗?”
体育老师失笑:“哪能不知道?那可是卜董事长的独生子。”
牛书记:“他跟我许诺,登山社一共八个人的总成绩,会优于田径队前八名的总成绩。”
体育老师:“不可能吧?一个外行社团,成绩反而会比田径队更好?”
牛书记:“他跟我约定,如果他做到了,我就把下学期原本定給田径队的经费还给登山社。”
体育老师一惊,方向盘上的手差点打滑。
“啊,那田径队不就没钱了?好惨啊……他们能接受吗?”
牛书记哈哈笑:“你不用替田径队担心吧。你不是刚说吗,一个外行社团,成绩不可能会比田径队更好。”
体育老师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他转念一想,奇道:“游天地需要钱?何必这么麻烦这么辛苦,这点钱,让卜董事长直接赞助不就得了。”
牛书记:“他这个年纪,正是一心想违逆父母的年纪。”
“想要证明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自己有能力,不是什么都靠父母帮扶的。”
“这种心态下,怎么可能开口向妈妈要钱?”
体育老师啧了一声。
*
元珍珠心想,虽然没有给佛祖烧香,但是佛祖真的很保佑我。
今天好吉利。
超车刘清之后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一个粉色双马尾的背影。
她认出来,那是外国语学院的学生,去年的女子组银牌得主。
元珍珠立刻决定:跟着她跑。
她跑得真的很快。
不愧是银牌得主。
没过多久,元珍珠就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有点跟不上了。
两个人的距离慢慢拉开。
不行。
在这里被她甩下的话,接下来还不知要被多少其他人甩下。
元珍珠咬咬牙,加快速度。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燃烧起来。
四肢百骸全是熊熊大火。
似乎下一秒就要全部烧成灰。
但是,突然之间,跨过了一道线。
疲劳和灼痛消失了,身体开始自动摆动起来。
欢呼的路人,前方的风景,身边的选手,全都变得模糊。
只有前方的粉色双马尾上下跳动,清晰无比。
世界变得纯净。
所有伤心事都消失了。
丹田深处源源不断输出着愉快。
可以就这样一直跑下去。
好想就这样一直跑下去。
*
教练车里的牛书记和体育老师目瞪口呆。
体育老师:“那孩子……跑得也太快了吧?她这么跑下去,说不定会拿到奖牌呢!”
牛书记没说话,两个拇指却不停地兴奋地搓着。
体育老师心下恻恻:“这一次,田径队恐怕真的会输……”
飞来横祸哇!
太惨了,太可怜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不停飞奔的小巧身影,突然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栽到地上。
体育老师惊呼:“怎么回事?抽筋了?”
他一个拐弯,把车停在路边,转头问道:“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牛书记没动,只是看着十几米开外的女孩。
她慢慢爬起来,整个人蹲着,左腿往后伸,做出拉伸的姿势。
体育老师叹息:“果然是抽筋了。她跑得太拼了,超负荷了。”
“一旦开始抽筋,基本上就意味着后面会不断抽筋。她这次比赛算是废了。”
“真可惜,只剩下最后三公里了。”
*
元珍珠忍着让人脑子爆炸的疼痛去拉伸左边小腿。
感觉到打成结的肌肉稍微松开一点之后,她立刻继续飞奔。
没事的,没耽误多久,还来得及。
她安慰着自己,忍着疼,不断飞奔。
然而,上一股疼的余韵还在,小腿便再度传来电击般的痛感。
元珍珠被疼痛打得头晕眼花。
没时间拉伸了。
就这样跑下去吧。
终点就在前方不远,我才不要功亏一篑。
她想起一个纪录片,女主角是一个超长距离游泳选手。
女主角说,在固定距离内,男选手的成绩永远高于女选手,可是当这个距离被拉长到几十公里,几百公里,女人的成绩就上来了。
因为到了后面,体能变得没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忍受痛苦的能力。
女主角说,在运动领域,女人的优势是忍受痛苦。
听到那句话,元珍珠心有恻恻。
如果是这样,那我很有优势。
我忍受痛苦的能力,绝对是一流的。
元珍珠拖着疼痛的腿,拼了命往前跑。
一阵白一阵黑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啊,是游师兄。
是游师兄在终点线上等我。
元珍珠绽开笑容,拼尽全力,跑过最后的距离,狠狠栽进游天地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