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游天地和元珍珠回到了中途营。
厨房里温暖如春,还残留着早晨的羊肉香味。
几个登山客围着炭火打扑克,看到两个人进来,随意搭话:“下撤啊?”
游天地点头:“是啊。”
其中一人笑道:“我们都失败了。没事,明年再战。”
游天地也笑:“是啊。山永远在这儿。”
元珍珠心想,你们知道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就拿自己和我比?
我和你们才不一样。
你们是能力不足才失败,我可不是。
我是被人害的!
我本来完全可以登顶的!
黝黑的藏民厨师端上来一大盆炒饭。
刚才能闻到的所有香味来源,眼下都进到了这盆油滋滋的炒饭里。
元珍珠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一顿冷吞虎咽。
游天地:“一会继续下山的话,天黑之前应该可以回到东照镇。但是可能会累一点。你的膝盖怎么样了?我们也可以在这边营地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元珍珠毫不犹豫:“我没事,我们吃完就出发。”
她才不要在这座山上多待哪怕一秒钟。
游天地点点头:“我们回到镇上之后,就跟旅行社订一辆车回市区,先找酒店住下,明早去医院看你的膝盖。”
元珍珠:“那我们可得快点了,不然等到了医院,我的膝盖都好了。”
游天地气笑:“你真当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啊?”
元珍珠哼唧一声。
饭后稍事休息,两人继续下山。
随着海拔下降,气温不断升高。
中途营到山脚的这段路坡度又很松缓。
总之,路程比上午轻松多了。
可是气氛一点也不轻松。
元珍珠沉默地走着。
她默默算着时间。
这会儿,星星小队应该已经到前进营了吧。
前进营据说条件可差了,冷得要命,没有任何人能在前进营成功睡着。
大家都是在帐篷里辗转反侧,凑合躺几个小时,然后凌晨三点爬起来,在漆黑的寒风中开始冲顶。
因为太累,太辛苦,所以在山顶看到的日出,将是所有人这一生所见过的最美景色。
……反正我是看不到了。
为什么会这样?
这本该是一次体验,一次训练。
娘娘山登顶,本该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为什么竟然失败了?
元珍珠不断在脑中复盘:
她应该更加警惕。
应该更快地擦肩而过。
只要错开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她就不会被那个倒霉大叔踢到——
“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再来这里一次。”
游天地突然出声。
“等我们暑假登顶阿娜山之后,可以回来这边一趟。”
他在元珍珠面前站定,眼神认真。
“到时候我陪你登顶。”
和游师兄两个人吗?
好浪漫。
但是元珍珠发现自己根本高兴不起来。
她勉强笑笑:“不用。”
游天地:“为什么不用?你明明很在意。”
元珍珠:“真的不用。”
游天地:“别嘴硬。与其留下遗憾,不如想办法解决问题。”
“你想要怎么办?我会帮你。”
元珍珠低头看着地面:“真的什么都不用。别再说这个话题了好吗?我只想赶紧下山。”
她拄着登山杖,吭哧吭哧往前走去了。
傍晚,两个人回到了东照镇。
吃了一个简单的晚饭之后,游天地迅速联系好一辆商务车,载着两人往市区而去。
晚上十一点三十,两人终于风尘仆仆抵达市区酒店。
游天地低声交代着:“现在去急诊也只能做大致检查,不如明天一早去运动损伤科做专门检查。”
元珍珠点头。
两个人拿着房卡进了电梯。
“等一下!”前台那边传来暴喝。
游天地摁住开门开关。
两个大叔急匆匆跑过来。
他们气喘吁吁涌进狭小的空间。
带着各自二百多斤的体重和已经发酵变酸的浓烈酒气,声势浩大地涌进来。
元珍珠嫌弃地往角落里退了退。
胳膊被拉了一下。
她侧头一看,游师兄往她这边移动了一点。
她立刻领悟,哧溜一下,钻进游师兄和另一边墙壁的空隙里。
令人不愉快的气味还在。
元珍珠悄悄把鼻子凑近游师兄的胳膊,然后,轻轻塞进他袖子的褶皱里。
她心跳加快,等了一会儿。
游师兄好像没发现。
……心情好像有变好一点点。
两个大叔竟然和他们同一个楼层。
两个人摇摇晃晃,哼着跑调的流行曲,出了电梯门,往走廊深处走去。
元珍珠偷偷撇嘴,拉住游师兄,悄声道:“我们走慢点。”
游天地轻笑一声。
但是那两个大叔走得更慢。
他们像动画片里的慢动作一样,手脚划动,但是半天也没有前进。
走廊很窄,两个大叔很宽,元珍珠想穿过去,却找不到空隙。
其中一个大叔突然弯腰,发出惊人的呕吐声。
黄色的可怕液体喷溅在深红的地毯上。
元珍珠捂住鼻子。
这时候,电梯门又开了。
一大群年轻人涌出来,嘻嘻哈哈,你推我攘。
元珍珠往旁边躲去,试图避开他们——
毫无预兆的,其中一个红毛精神小伙突然起跑,乓的一下撞在元珍珠背上。
元珍珠试图稳住,稳不住;游师兄看到了,想抓住她,离太远了抓不到。
一切就像慢镜头一般,元珍珠眼睁睁看着世界在眼前选装,然后——
她整个人扑进那摊可怕的黄色液体里。
……
元珍珠离崩溃就差一厘米。
她想直接闭眼晕过去,这样就不用面对可怕的现实了。
她听见那个红毛精神小伙哈哈大笑,笑得好像精神出了问题;
始作俑者大叔似乎在道歉,但是显然没什么诚意;
胳膊被游师兄拉住了,他说:“没事的,回房间里洗一洗就好了。”
元珍珠被推进浴室。
她先在洗脸池里狠狠洗了一把手,这才开始脱衣服,打开花洒冲澡。
哗哗的热水不仅冲掉了邪恶的呕吐物,也冲掉了这几天在野外积攒的尘土和汗渍。
元珍珠感觉自己恢复了一点精力。
接下去好好睡一觉,应该就可以重新做人了。
她随便用浴巾裹住自己,出了浴室。
不想吹头发,也不想打开包找衣服,只想直接扑进被子里直接昏迷过去。
她看见游师兄坐在床尾。
元珍珠尖叫一声,两手交叉,捂住光溜溜的肩膀。
“你怎么还没走?”
游天地也立刻站起,背过身去。
“我担心你晕倒在浴室里。”
元珍珠余光扫过浴室门背后的浴袍,慌忙扯出来,裹在身上。
她绑好腰带。
“我不会晕倒的啦。你想什么呢,我是那种柔弱的人吗?”
游天地转回来,笑笑。
“你当然不是……可是,只是,我感觉你要哭了。”
伏地魔的名字是不能提的。
不提,就能假装他不存在。
元珍珠从没想过自己会哭。
不去想,就不会哭。
可是她精心装饰的假象被游师兄撕坏了。
眼泪涌出来。
元珍珠捂住脸,猛然蹲到地上,蜷成一团。
游天地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坐到地毯上。
他叹了一口气。
“这么难过吗?因为没能登顶?”
元珍珠猛抬头,眼睛圆睁,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小事,但对我是大事,不行吗?”
“对你来说只是一座小山,但对我来说是第一座山!”
元珍珠完全没了自制力,哇哇大哭:“而且这不是我自己造成的!是别人连累我!”
“都怪那个啤酒肚大叔!他自己摔跤还不够,还要连累我!”
“他连累我之后!他自己还没事!说不定明天早晨就登顶了!”
元珍珠捂住心口:“想到他在会山顶看日出,我就气得心绞痛!”
游天地一时无言。
他叹气:“那不过是个陌生人,你何必在意他?”
元珍珠完全自暴自弃,嗷嗷大叫:“我就是在意,不行吗?”
“我就是这么心胸狭隘,不行吗?”
“我就是坏人,不行吗!”
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心想,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因为一个陌生大叔这么难过。
可到底为什么难过,她想解释,大脑却一团混乱,根本找不到想要的词语。
她朦胧想着,完蛋了,游师兄一定以为我是个神经病。
同时又想,这样也好,让游师兄看到我最丑陋的一面,从此讨厌我,疏远我,我也就不用天天苦恼了。
叮咚——
门铃在背后响起。
元珍珠惊得一跳,惶恐问道:“谁?谁在外面?会不会是刚才的醉汉?”
她挣扎起身,剧烈动作下,膝盖突然刺痛,让人发出猛烈抽气声。
游天地惊呼:“你慢着点!”
他解释道:“是酒店的人。我刚才打电话给前台,说我们有衣服要洗。”
“你坐这里别动,我去开门。”
元珍珠坐在床尾,捂着膝盖,看着游师兄走进卫生间,把那一大堆沾满泥巴的冲锋衣裤拿出来,交给了门外的人。
……等一下。
内衣和内裤!
内衣和内裤也在那一堆里!
游师兄是特意把内衣裤捡出来放在一边,还是混在一起给了酒店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不管是哪种都好要命!
元珍珠崩溃地捂住脸。
游天地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会。
少时,他转身笑笑,“那,你早点休息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就找我。”
元珍珠猛然一惊。
游师兄要走了吗?
也对哦。
肯定要走的啊。
留下算什么呢。
元珍珠挤出一个笑:“嗯,那你也早点休息。”
她看着门打开,游师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心里的情绪一下子崩塌了。
不要,不行,太难受了。
太多情绪,我承受不了。
她不顾膝盖刺痛,向外冲去,撞在门扇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游师兄惊讶回头,而元珍珠像炮弹一样轰进他怀中。
元珍珠两手穿过游师兄的腋下,紧紧抓着游师兄的背,衣料生出深深皱纹。
她声音颤抖:“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