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山庄大门处的吵吵闹闹像是一笔抹在纸张上，被试图拉伸延展，最终颜色淡去的颜料。
声音一层层递进传送到黎九时耳边时，大约只剩下一颗小石子掉落的脆响。
他此时站在温泉山庄的汤池区。
从前应当冒着蒸腾热气的大小温泉池现在只是一副废弃的水洼模样，毫无波动、死水一潭。
在这些温泉错落之间，顺着一条木板搭建的小路向上，尽头是在一处靠近山峰边缘的玉珏形平台，脚下的木板做了漆器工艺的处理，黎九时多瞥一眼，就出现了详细的内容描述：漆器木廊路——多点努力，就算没有天赋靠熟练度你也能够成为大师。
与这些描述相伴出现的，还有走马灯样的简略片段：一名面容普通的少年跪在温泉山庄的上一任老板面前，他恳求对方让自己在温泉山庄停留足够的时间。
最终他如愿以偿留在温泉山庄中，日复一日地去做一件事情。
漆器。
原本是一件一件地独立摆放在自己的作品架子上，到后来是堆积在整个屋子里到处都是，歪歪斜斜地放着，到最后完成的漆器，少年只是拿在手里仔细观察过完成度，就随手抛到一边。
少年并不是很有天赋的那一部分人，所以选择成为了一直努力的人。
他在温泉山庄里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时间，也没有人过问他还要花多长时间。
只是安安静静地重复自己的事情，而后有一日，他拿着一方缀满金色枫叶的漆器盒子走到挂满红色石榴样果实的琼枝玉树下，笑着说：“我觉得它是最好的啦。”
而后在一阵骤然刮过的清风中消失不见。
“明明做木工装修一把好手，跟漆器杠了一辈子。”黎九时上前几步走到树下，稍稍翻动两下，找到一个黑底金色为主体的漆器盒子。拿在手里略微端详几秒，除了好看没看出别的特别的黎九时赞叹道：“挺好看的。”
环顾周围，黎九时抿着嘴考虑了一会儿，他伸手把眼前这棵琼枝玉树上唯一挂着的一颗通红的石榴果扯了下来。
树枝抖了抖。
原本弥散着源源不断的灵力失去维持，不再均匀有序，混乱的散成一团一团的碎块。
它们像是失去轨迹引导的野马，分成不知道多少股，随机向任意的方向而去——带着不断从琼枝玉树上吸取的灵力。
原本晶莹透亮的树枝肉眼可见地黯淡、萎靡，显得易碎又脆弱。
分散出去的灵力撞进闯入温泉山庄的生灵体内，不过是转眼之间就扎入血肉内，生长，壮大。
承受不住的身体会在琼枝玉树的灵力成长到成熟时承受不住崩坏，血肉被吸干，而能够承受住的□□，则被灵力驱使着去攻击同样还活着的生灵。
简单粗暴得仿佛在玩消消乐。
事实上对于黎九时来说，现在就是在玩消消乐。
他最开始丢下的“渴求引力”可以理解为“条件搜索”。本以为要求严苛，黎九时没想到这样还能够跳出这么多的“搜索结果”。
于是他转手在又加了两个限定条件。
如此看来，作为主角重要的并不是什么经历人设和性格，而是金手指的奇遇。
黎九时的所作所为只有他自己知道。
对于经历当中一无所知的那一方却是无法理解的慌乱。
抚雪心觉不妙却找不到情况异常的源头，只能先处理掉前赴后继向她杀来的妖魔鬼怪，伴随着退却，想要找个地方脱离这战斗的泥潭。
“如果他们打完不是同归于尽，你能打的过吗？”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战斗人员。”
“那等到剩下的自己走？”
“那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跳进来打我们一顿然后自己走出去？”
“……”
龙赞觉得苏水水事多，但是他又觉得对。
毕竟拳头不适用的时候，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
两人倒是坦然的坐着，同之前闪躲的模样不同，但是嘴上说的话总是不硬气的。
情况越到最后意外因数就越小。
龙赞和苏水水的围观之下，抚雪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浑身血污的小心防备着。
“那现在就这么僵着？”龙赞并不怎么想要询问这件事情的解决方案，他只是想要确定一下，“我打不过。”
苏水水没说什么。她自己也不确定眼前的局势，甚至仔细说起来她的真实想法也不是要上去动手，“我最期望的局面就是她和其他人一样被灵力撑死。”
“可能性是多少？”
“百分之五十。”
“你怎么得出结论的？”
“百分之五十可以，百分之五十不可以。”
“……”龙赞一时无话可说，沉吟一下，开口道：“问问她想要什么。”
苏水水回头眼里布满了惊异，“你确定？”以对方表面表现出想要成为继任者为出发点，苏水水简短地分析，“理论上来说，就算现在你能说服她签契约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我也不确定你能不能完成这个契约。”
温泉山庄，一个主要业务是提供完成“执念愿望”作为交易，副业才是泡温泉的地方。
理解为什么等价交换，什么恶魔交易，这一系列的东西都可以。
唯一一点区别就是：如果进来的人没有非常想要完成的愿望，每次就是来单纯泡温泉，那来这里是最好白嫖——也就花点钱。
不过一旦冒出“想要这里完成你的愿望”的念头，那么就不是作为一般等价物的金钱能摆平的了。
温泉山庄，提供无限灵力和各种物资，收取一些并不要命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作为报酬。
认真讨论起来，那些到目前为止还是对温泉山庄无欲无求的人，大多数闲聊的时候最常说的是这地方竟然还没倒闭。
而总是有所欲求的人，则抱着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念头，一而再再而三的走进这里，祈求着下一次交换。
龙赞捏着下巴，脑子里已经飞快地构筑大概的计划，包括最坏打算都有了：“这很难么？她真想要的又不是当温泉山庄的继任者。”
“……”苏水水犹豫了，她停顿一阵，才慢慢说道：“也许你说得有可能。”
转为考虑第一步应该怎么时，龙赞目光向苏水水偏过一秒，顺口问了一句：“你似乎很感同身受的样子。”
“你以为你是怎么上任的？”
闻言抬了抬眉，龙赞道：“你之前没跟我说有这个危险奥。”
“……”
“这样我要重新谈待遇了。”
……
都死光了吗？
我能活下去吗？
我是，没有做好吗？
……
额角留下的血让视线都变得模糊又带着血雾，之前莫名而起的冲动念头慢慢跌落几分，宛如潮水涨退，现在漏出点理智。
方才身边的生灵因为骤然膨胀的力量陷入疯狂，她在逐力控制和一同迷失之间挣扎。
最终杀光了其他目所能及的一切活物。
但是她觉得自己也要死了。
在温泉山庄庭院的角落里，抚雪靠着一颗巨大的树木修整，每一次喘气喉咙里都涌出浓重的血腥味。
体力似乎在恢复，然而事实上只是之前高强度紧张在放松之后，因为松一口气带来的错觉。
眼下有种生死不知的无措，也没有方才的桀骜，和对自己无能的痛恨。
“打架了？”
“！！！”
声音和发出声音的人都出现得突兀。
抚雪瞳孔紧缩，本能的四肢着地弓起身子，长长的尾巴炸毛的胖了一圈，似乎下一秒就要对着突然出现的人扑上去。
黎九时抄着手看眼前的大猫，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只是大略扫过一眼，就知晓了这只雪豹模样的大猫的大概详情。
刚刚到达成年体型，是驺虞族群现在少数成长起来的新生代，算得上是驺虞族之中青年一代里的翘楚。
还是下一任族长的候选人——虽然只是大家猜测。
这么看来，她似乎比龙赞更加符合“主角”这样的模板——可惜来得晚了。
不过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错过，从某些角度来说，就更加像主角了。
当然，只是故事开头时候的主角。
黎九时半蹲在这只驺虞眼前，以路边撸猫的手势手背伸过去碰了碰它的鼻子，然后在其愣住的空隙里转而从脑袋上顺毛撸下去。
“挺乖的呀，你看起来不怕人，还是因为跑不掉。”
被顺手撸着的抚雪控制不住得翘起尾巴来，连带着尾巴尖尖跟着摇晃。
为什么被当做猫撸了！诶……好像没那么疼了？
因为被撸得过分舒服，已经把脸顶在对方腿上的抚雪突然回神，后撤几分坐在地上。
伤也好了。
检查过自己的情况，抚雪忍不住望向眼前的人，对方似乎摸够了收手，拍了下她脑袋，“是个好看的小猫。”
她错觉的看见对方身后又无数流光溢彩、如雾气般的光芒从她身旁穿过飞向身后巨大的树木，宛如冬季和春天交接时突然出现的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之前感觉到的力量感再次充盈身体，抚雪依旧坐在原地，思维迟缓地听到对方声音模糊地道，“我挺喜欢你的。”
“……？”
光芒消失，再睁开眼时，她坐在温泉山庄的前庭地上，和同样懵逼的苏水水、龙赞两人大眼瞪小眼。
两边互相憋着没说话，五秒后龙赞首先开口：“我想我们现在可以签个契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