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他们都不是坏人
薛长生弯腰抱起二儿子，面色尴尬地看向欧阳歆，走过去，不自在地说道：“听说家里来了贵人，我急忙回来。大郎没有失礼吧？”
“你家大郎很懂事。有胆魄，又上进好学。若是好好培养，日后定会大有出息。”欧阳歆毫不吝啬地夸赞。
在父亲面前，薛行义害羞地低着头，双手抱着木板，眼睛盯着木板上刻好的文字。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这几个字。
薛长生将二儿子放下，擦了擦脏兮兮的手，想笑，却又忍住了。儿子能得到贵人的赏识，当父亲的自然高兴。可是又担心对方另有所图。
“不必害怕，我没有恶意。”看出对方的警惕，欧阳歆做出无奈的表情。
薛长生也觉得他们家那么穷，没什么可图的东西。唯一可图的就是他儿子。没准这位贵人是看中了他大儿子的机灵，想把他买回去当仆人。在贵人府里当奴，好歹有口饭吃，饿不死。薛长生想，如果欧阳歆开口要他儿子，他就顺着对方的意思，将儿子卖给对方。
欧阳歆却不知对方的想法，而是问道：“薛族长，这村里有多少人？”
面色愕然，薛长生没想到对方忽然打听起村子的情况，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共有一百九十八人。年过花甲的老人有三十六人，未满十岁的孩童有五十七人。”
就从这数据，可以知道这个村子的中青年人生活压力多大。欧阳歆又说：“看你们这里，并没有田地。一直以采药为生，真的能填饱肚子？听闻当地县令是个好官，薛族长就没有向县令求助重新给你们分田地吗？”
薛长生一脸愁容，叹气道：“贵人有所不知。这延州可耕种的田地太少了！许县令倒是有心帮我们，奈何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地。”
“倘若给你们换个地方生活呢？”欧阳歆问他。
薛长生沉默了。
他们祖祖辈辈在这个地方生活了那么久，哪怕天下大乱，都没有影响到他们这个小村子。就是因为他们这个村子四面环山，到处都是石头。进来的路就只有一条，还很狭窄。只要乱世，他们就把出口封了，与外界隔绝。这个地方虽然种不了粮食，可是却能够在战乱的时候给他们保护。他们愿意到远处种地，可是却不愿意彻底搬离这个世世代代生活了许久的地方。
见他不回答，欧阳歆转移话题，聊起其他事。
“午后，我想请你家大郎带我去附近游玩。不知是否方便？”
薛长生见她迟迟不提买奴的事情，深深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忍不住说道：“贵人若是看得上我儿，便把他带回去，赏他一口饭活着吧！”
听到这话，薛行义呆愣地看着父亲。
欧阳歆见到那双漆黑的眼眸泛着泪水，轻声问道：“你可愿随我走？日后有我一口饭，绝不饿着你。不卖身为奴，日后你学有所成，可以孝敬父母。”
听说不用为奴，薛长生面上露出喜色，立马拉着大儿子朝欧阳歆下跪。
“多谢贵人！能够遇到贵人，是我儿的福气！”
‘学有所成’，这是帮他们培养儿子啊！若是一直待在这个小村子里，他的儿子一辈子都成为不了有出息的人。现在有个好机会能出去见识外面的世界，谁不把握谁是傻子！
薛行义呆呆地跪着欧阳歆，泪水滴落到地面。
欧阳歆将他扶起来，认真地言道：“你现在或许觉得悲伤，舍不得离开亲人，离开故乡。但是将来学有所成后，你不单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还能培养你的族人，让他们都成为识字之人。族内一人有造化，影响往后几代人。”
本来悲伤的薛行义听了这番话后，忽然抬起手擦了擦眼泪。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严肃地说道：“我愿意跟你走。好好学习！”
欧阳歆笑了，轻轻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动作很温柔。
薛长生松了口气，露出喜悦的笑容。正如欧阳歆所言，族内一人有造化，将会影响往后几代人！
李氏没想到自己做饭的功夫，丈夫就把儿子送人了。她哭着抱住大儿子，把他带回屋里，依依不舍地交代了很多话。
欧阳歆吃东西的时候，三四岁的薛行仁馋巴巴地看着她。随便吃了几口，便将剩下来的菜放着，留给这家人。
见她起身要走，薛长生赶紧把大儿子叫出来。李氏刚收拾了被褥，还没收拾别的东西，看到大儿子被拉出去，还想挽留一下。
“别耽误了大郎的前程跟薛家村的未来！”薛长生直接把她拽住，不许她追出去。
李氏捂着口鼻，呜呜哭泣。
“我的儿啊！”
看他背着被褥，欧阳歆说道：“留给你家里人吧。你将来会拥有很多东西，你的日子会过得比他们好。”
薛行义听从欧阳歆的话，背着被褥转身回家，把被褥放在家里。
李氏要抱住他，被薛长生拦住了，他跟儿子说：“大郎，到了外面，若是学会了写信，就给家里捎信。我们虽然不识字，但是能去找读书人念信。”
薛行义哭着点头，把眼泪擦干净，这才走出家门。
平安没想到欧阳歆进去吃个饭，竟然把人家的儿子要走了！
对于欧阳歆的行为，护卫什么反应都没有。
碧玉已经将这里逛过了，得知欧阳歆要把薛行义带走，笑着跟他说：“你小子命好，遇到了娘子。日后，你呀，能过好日子了！”
现在的薛行义已经没有了先前在村外的胆气跟自信。仿佛一下子长大了，此时的情绪很复杂。与亲人分别的悲伤，对未来的期待，还有与这些人相处的忐忑……
他今后只能依靠欧阳歆了。必须要讨好她，要努力学习，要多做事。
在村里人的围观下，欧阳歆等人离开了薛家村。
他们一走，村里人马上跟薛长生打听情况。得知薛行义跟着贵人离开了，以后会有大造化。村里人羡慕不已。
“娘、娘子想去哪座山游玩？”薛行义按照他娘教的，改口敬称欧阳歆。
“今日乏了，不想继续游玩。”欧阳歆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这孩子，本来她没有这心思的。是薛长生主动提出此事，她才顺着对方的意思，带走薛行义。
薛家村的人宁愿守着这个地方饿死，穷死，都不愿意跑去外面换个地方重新生活。可见要他们搬离这里并非易事。而现在她把薛行义带走了，下回来的时候提起这件事，薛长生必定会改变主意，同意搬走。
从进村后，欧阳歆就发现这个地方得天独厚。四面环山，是最佳隐藏的地方。薛家村的人不愿意搬离此地，肯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要逼京城的权贵把长安郊外的田地还给农户，要搞起延州的经济，这个地方，是绝佳的发展之地。所以，薛家村必须要搬走。
走了很久，回到马车处，欧阳歆允许薛行义上马车里休息。他却摇头拒绝，不肯上马车。
见他如此执拗，欧阳歆无奈地随他。让碧玉拿出点心给他尝尝。
薛行义也拒绝了糕点。被碧玉板着脸教训：“这是主子赏你的，你就该拿。面对身份比自己高贵的人，他们所赠的东西，我们是不能拒绝的。这是不敬。”
心里有些害怕，薛行义这才伸出手，接过糕点。
等碧玉上车后，他打开包装，伸出手抓起一块糕点。糕点还没有送到嘴边，泪水忽然就滴落到糕点里。
若是阿爷阿娘，还有阿弟们也能吃到这糕点该有多好……
平安拿出了一块手巾，帮他擦了擦眼泪。低声说：“吃吧，快快长大。从现在起，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今后，你的亲人需要依靠你。”
薛行义的泪水越流越多，哽咽地张嘴咬了一口糕点。明明很甜，可是他却觉得这糕点吃得他好难受。
欧阳歆在马车里叹气，对碧玉说：“待会儿让他坐在车外面。回去后，给他买几身暖和的衣裳。”
碧玉颔首：“明白。”
在薛行义吃完那些糕点后，欧阳歆才吩咐护卫返回城里。
碧玉本想叫薛行义到马车外面坐，看到平安抱着他坐上了那匹马，就没有说出这话。
欧阳歆一行人还没有回到城门，就碰到了骑着马的许格。他的马上还带着一个人。身后跟着一群捕快跟徭役。
薛家村村民，激动地指着这群人说：“就是他们！那是我们族长家的大郎！他们竟然拐走孩子！”
许格：“……”
谁能料到欧阳歆出城去了薛家村，还把薛家族长的孩子带走了。
“咳咳！欧阳娘子！”许格出声喊欧阳歆。
马车停下，欧阳歆撩起帘子，探头望向外面。见到许格，扬起笑容打招呼：“真巧，在这里遇到许县令。”
可不是嘛！
许格翻身下马，牵着马靠近马车，询问欧阳歆：“欧阳娘子这是刚从薛家村回来？”
欧阳歆颔首，回答道：“正是。薛家族长求着我带走他的长子，让这孩子跟着我学习。”
她的解释，让许格不知道怎么回应。
薛家村的村民还骑在马上，没有下来，他告诉许格：“许县令，莫要被他们骗了！族长怎么可能会把儿子送给他们！”
平安把薛行义从马上抱下来，薛行义跑过来说道：“圆三叔，是阿爷求着娘子把我带走的。我要过好日子了。你回去吧！他们都不是坏人，不要为我担心！等我学会了写字，我会写信回家的。”
欧阳歆低声吩咐碧玉。碧玉拿着两盒糕点下车，递给薛行义：“这是娘子赏你的。”
薛行义感激地看向欧阳歆，忍不住笑起来，笑容幸福喜悦。接过糕点，又把糕点递给骑在马上的族人，告诉他：“圆三叔，你帮我把这些带回家！”
这人懵了，没想到闹了个尴尬，面色不自然。把东西接过来，问薛行义：“你什么时候回来？”
问完之后，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赶紧改口说：“行！我会把东西带回家给族长的！”
作者有话要说：许格：这叫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