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罢。”凌解春崩溃道:“你也没有?!”
他们两个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侯府公子,两个人加在一起,还没有他家书童青砚有钱。
凌解春顿时一筹莫展。
沈萧辰怎么这么寒酸,不至于房中连个值钱的物件都没有,早知道将那两个杯子顺出来了。
沈萧辰低头想了一想,解下腰间的皇子信玉:“这个?”
凌解春扶额。
此信一出,莫说是沁州府了,就连河东道的道守今日都得马不停蹄地赶来,连夜扛着轿子将沈萧辰送到卫州去。
“你身上不是有颗珠子么?”沈萧辰道:“怎么不拿出去当了?”
“你说这个?”凌解春拉下袖子,露出那颗桃木佛珠来。
寻常的桃木,其中触目惊心的一抹红。
这东西,在他心中价值连城,但实际上扔了都没人会捡。
沈萧辰的目光却被那颗珠子黏住了,他定定地看了它许久。
“卖给你,你要么?”凌解春口不对心,还抬起手腕将那珠子向沈萧辰眼下晃了晃。
“既然不值钱……”沈萧辰抬眼看他,面露讥讽道:“你干脆扔了好了。”
凌解春装做不在意地将珠子收回袖中,语气也有些冲:“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的动作可不似他讲出口的那般不在意,沈萧辰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些。
“走罢。”他收回目光,指着岸边不远处道:“那里好像有些屋舍,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借些吃食充饥。”
“哦,好。”凌解春两世里第一次落到这种境地,只能被动地听从沈萧辰的建议。
只是他随沈萧辰往那边行了几步,不由得皱眉道:“哪里来的屋舍?”
“我怎么一处都看不到?”
沈萧辰充耳不闻,往前绕过他们昨夜上岸的地方,前方是一片芦苇荡,走进了才发觉,那是一处隐密的河弯。
沿着河弯前行了几里,当真看到一片屋舍俨然。
凌解春惊得嘴巴都张大了,连连向沈萧辰作了几个揖:“殿下果真神机妙算。”
沈萧辰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怪不得你好端端地坐个船也会被劫。”
原来连这个都不知道。
凌解春被他怼了一句,后知后觉道:“这里……”
“是一处水匪窝点。”沈萧辰低声道。
隐密的河弯最易藏舟,此处水急河窄,河东道灾后大饥,民不聊生,乱世中必出水匪。
凌解春瞠目结舌道:“你……”
明知道是个水寨,竟然还自己寻过来?
他就不怕将命交待在这里?
“我……”
他功夫勉强,但若真是撞到人家大本营里,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若是遇到人,你不要讲话。”沈萧辰低声道:“交给我便好。”
“喂!”凌解春急道:“你疯了?!”
沈萧辰示意他噤声:“跟着我就好。”
“不行。”凌解春拉住他的衣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不晓得么?”
“我又不是君子。”沈萧辰蹙眉道:“水匪虽凶悍,但若是无利可图,又是可用之人,也不会随便动手杀人。”
“是这么回事么?”凌解春无语道:“你若是真出了事……”
沈萧辰拿眼看他。
凌解春吞了吞口水道:“我怎么同陛下交待。”
沈萧辰冷笑一声:“我若是死了,你不正好同你主子交差?”
这叫什么话?
凌解春终于觉出不对来,往日里沈萧辰对他态度便不好,但今日,格外的不好。
他昨夜到底是怎么将人劫出来的,让他动了这么大的火气?
凌解春有些心虚。
他拉着他的袖子死活不肯放手,四下打量着想着对策,却突然被他看出些不寻常之处来。
凌解春放开他的衣袖,低声道:“你觉不觉得奇怪?这么久了,居然都没有一个人出来过。”
沈萧辰蹙了蹙眉。
空山寂寂,耳畔只听得啁啾鸟鸣。
此时正应该是早晨生火做饭的时辰,他们在这里拉拉扯扯这么久,一个人都未看到着实有些不太寻常。
“这里好像是被废弃了。”凌解春四下张望着道。
“不像。”沈萧辰蹙眉道:“看这些屋舍,明显是有人打理修缮着。”
“也可能是刚被废弃不久。”他若有所思道:“我们过去看看。”
凌解春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过去。”
沈萧辰不同他争执,微微颔首。
凌解春挑了最近的两座屋子进去转了一圈,出来扬声道:“过来罢,没有人。”
这个寨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间屋子搜一遍也花了一两个时辰,凌解春却依然不死心,继续一间又一间地翻箱倒柜。
“别找了。”沈萧辰抱臂道:“看来是有组织的有序撤离,不会留下什么财物。”
“万一呢。”凌解春钻在床下,瓮声瓮气道。
知道自己劝不住,沈萧辰站在一旁同他闲聊道:“你说,好好的一个水寨,怎么会说不要就不要了?”
“大概是被剿了?”
凌解春从床下钻出来,蹭得黑漆漆的手心上躺了几颗铜板。
“不会。”沈萧辰没接,无视他炫耀的表情,沉思道:“家具和不易带走的日用品都还留在这里。”
凌解春珍惜地用自己的衣襟擦了擦那几颗铜板。
浑然不知这几个铜板甚至都不值自己身上的一根丝线。
他前世也是被抄过家的,对沈萧辰的话深以为然。
沈萧辰信手扣了扣灶上沉重的铸铁锅道:“这么值钱的玩意,官府不会不带走。”
“值钱?”
虽然认同他所言,但不代表富甲一方的凌解春能理解一口锅为何值钱。
沈萧辰也不同他解释:“与其寄希望搜到什么钱财,还不如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粮食可以充饥。”
“没有。”凌解春沮丧道:“就算是有,你会做么?”
沈萧辰不置可否:“那我们走罢。”
凌解春不甘心地数着手心上的几枚铜钱,悻悻道:“怎么会搜刮得这么干净?”
“因为有组织,有纪律。”沈萧辰意有所指道:“并非乌合之众。”
“难道是……”凌解春电光火石之间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停住了脚步道:“是……潞王?!”
潞王自来受宠,太子在位时,他平日里经手的也都是些油水十足的差事,惯会拿捏分寸,此次沈凝霜支用了那般巨额的银两,虽说在他口中,这笔钱的去处有理有据,但实则,用途着实耐人寻味。
当然不会全用于治河。
别人看不出,前世在宣王府,被凌解河着意指点过的凌解春却早已知晓,这里面一定有大额的贪赃,比前世尤甚。
沈凝霜骤然贪墨了这么大笔的钱粮,难以完全带回京中,他仔细想了下,如果他是沈凝霜,会用这笔巨款做何事?
最有可能的,便是在卫州养一支私兵。
毕竟皇城都尉府军已经指派给了沈萧辰,潞王必定心上难安,想借在卫州治河之机培植起自己的亲兵来,亦无可厚非。
只是他不将他们养在卫州,却偏偏置在沁州,又是何意?
沈萧辰低声叹道:“看来沁州虽未直接被水患影响,却也深受其害。”
“你是说……”凌解春涩声道:“潞王殿下不仅用贪墨的银两豢养私军,甚至还让他们伪装做水匪,打劫过往船只,以饱私囊?”
沈萧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我……”
凌解春想通了这些,便实在是没有办法能再说服自己效忠于他。
他想,他劫了沈萧辰出来,一是不想让他贸然去刺杀沈凝霜,二来……何尝没有他自己逃避的意思在里面?
否则真要在卫州见到他,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他没有办法尊重他,也没办法与他同流合污。
活了两辈子,他那点热血也还没有凉透。
死过一次的人,还怕去死第二次么?
他不想死,但他也不想这么活。
可是他不想见沈凝霜,不代表他不想见凌解河。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真的甘心助纣为虐么?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绕过沈凝霜,同凌解河见上一面?
“这些都只是猜测。”沈萧辰道:“并没有找到直接证据。”
他方才跟着凌解春翻找,当然不是为了找那几枚铜板。
可是这在凌解春心中,这几乎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如果不是沈凝霜的人,何故会选择在此时撤离?
观这水寨中各处落的陈灰,他们离开的时日应该并不算长。
一来是因为沈凝霜要回京复命,二来是因为沈萧辰绕道沁州,他心知在此处已经无法经营下去,只能下令撤离。
时间如此仓促,撤离如此井然有序,这支亲兵的实力不容小觑。
凌解春心上微凛。
凌解春此次带沈萧辰出来并非是全无准备,虽然绕了些路,却也在午后寻到了前往沁州城的官道。
曹俨途中丢了沈萧辰,必定会掉头去寻,他们却先到了沁州城,静候上一两日,沈凝霜等不到沈萧辰,便应该启程归京了。
这便是凌解春心上打的小算盘。
可是千算万算,他却没想到身上没有银子,他和沈萧辰要怎么活过这一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