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容师弟。”秦尘修一句话打断了春秋大梦。

万万没想到自己也在其“哺育”范围之内的，秒变“幼鸟”的谈容：“……”貌似被重点拎出来了。

“我方才所说，你可有听见？”他视线是直直朝着她望过来的。

一点儿也没其实是在叫另一个同名同姓之人的可能。

就是对她说的。

谈容跟除了师父之外的人都是顶嘴顶惯了的，张口就是反呛他几句——虽然他也没惹她，习惯嘛习惯，哪儿是这么好改的——

可话还没出口，闻岓那几句明里暗里要她乖乖听话，不许闯祸的话就疯狂往脑子里钻，时刻提醒着她不可违抗师命，让他失望。

于是最终脱口而出一个，“哦”。

只一字。

不心甘情愿，那也是答应了。算是长足的进步。

“那便离这边近一些。”还不算很难讲话，秦尘修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啧。谈容在心里咋舌一声。得寸进尺了他还。

挑了眉毛，竟有几分痞气，往人群里走进几步。有几个弟子看过来的时候不慎与她对上视线，竟跟见了什么恶鬼似的，倒抽一口冷气，着急忙慌地把视线给移开了。

她倒是敢更过去，看看他们，敢让她过去吗？谈容无语。

这胆怯的小样儿，怕不是她一走过去，把他们胆子都给吓破了。

秦尘修伸出手来，是朝着她伸出去的，但他的位置与她的就是两个极端，一个在头上，一个在尾巴上，不可能够得着。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不过就是一种态度。

在代表这个队伍，接纳她进来。

同时，更聊胜于无地，默默将其他弟子护在身后侧。

“到我这边来。”他说。

谈容轻巧一笑，满不在乎地转着手里已经给她卷成细卷棒子的黄纸符咒，几步走过去。

然后就成了……比秦尘修还要站在前头的那一个。

到底谁是师兄，谁是师弟？

秦尘修倒也不在意，笑容温和，“待会儿记得跟紧了我，不要跑丢了。”

有什么好笑的？

谈容睨他一眼，懒得理这与他刚才所言并无二致的废话，嘴巴都不张，只“嗯”了一声。心中自然是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先不管她脾气怎样，光看这张脸就能看出来，被捡回来之后不愁吃喝的日子确实将她养得白净，也长开了许多，眉眼都是标准的美人模样，加上年纪又还小，所以本该是极为讨巧的好皮相。若非平日不给人看好脸色，又“威名”在外，本来就该是招人喜欢的。

所以眼下这也还算是乖巧的态度，即便配上这眉略往上挑，斜睨过来的表情，落在秦尘修眼中，也不过就是孩子气。

对啊，她这人经常让人忽略了，其实也不过就是十来岁的孩子这一事实。只是脾气冲了些，传言也并非尽然可信。秦尘修如是想。或许只是个，稍微有点自己的小脾气的孩子。

但也不容他们师兄弟多说上几句话，就在这时，天色蓦然暗下来。

这样的转变不可能察觉不到，于是众人不约而同抬头往天上看。

就见片刻前还云淡风轻，澄澈地一如既往的广袤青空，正以宗门长辈集聚发功之处为中心，卷起一个逐渐扩大的漩涡。

地面上送去数道来自于不同人的灵力，光芒各异，泥牛入海一般进入那漩涡，看来皆是有去无回，仿佛那后面躲了一个专吃人灵力为生的怪物。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怪物就是界门。

而他们就是在用自己的灵力去喂它，要它张开嘴来。

谈容眯眼朝漩涡深处看去，也只能看见一片混沌。越往深处就越是晦暗，看不真切。

随时间推移，再看它缓缓扩大开来，声势也就跟着越发浩荡。

一时狂风大作。

衣袍与身后长发都被卷在裹着砂石尘土的风中胡乱飞扬。

风力之强劲，几乎一瞬间便让周身所有一切都成了能伤人的暗器——树叶、沙土……修为稍有不济的，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站也不稳。

看着倒是比遇见了台风还要可怕些。

谈容抱元守一，就要张开结界。

“不可。”

秦尘修确实是修为过人，她还没撑开手呢，他就像是已经预见到她要什么了，一把抓住了她手。

谈容差点没一甩手把人甩出去。

好在理智及时制止住了本能，终究是没酿成大错，只是甩开了他的手，改瞪着他道，“你做什么？”

她长发何尝不是在脑后纷乱？只是好在她图方便一般都是半披发，所以在这风里就算没用灵力特意去管，也没真给卷成了个疯子。

“张开结界就走不了了。”他的声音都被这风刮地远了，“没事，不会有危险的。”

好吧……看在他也是好心的份上……谈容扭过脸去再看天空，这时才意识到眼前这扭曲了的，根本不是云层。

不，更准确地说，是不只是云层。而是包括头顶整片天空在内。

而洁白云浪只是沿着天空扭曲的纹路缓缓翻滚，才看来像个漩涡，也缓缓显露出黑灰颜色来。

伴随着耳边呼啸风声，与从高空传来的若隐若现绵长平稳的闷雷声，她睁眼瞧着，便突生恍惚，竟腾起一股世间之大我之渺小之感。

手中符咒也在此时莫名发起烫来。

——倒也不是受不得这烫，只是这烫来得着实突然，猝不及防，才差点教她手一抖就给扔出去了。

但扔不得！

扔了就全完了。

这青天白日，符纸散发出刺眼光芒来，从握紧拳头的指缝间漏出。

她整个人还恍恍惚惚的呢，便觉得整个人好似被一股力量拉扯着——从头顶被拉扯着，牵引着，跟庄稼遇秋收似的被从地里拔开，脚底板好像都不着地了……也不知是否只是错觉，她想确认，可手脚都不听动换，像是人都被囫囵个儿泡进了水里，陡然模糊了周围的声响——它们明明都还在，却仿佛被隔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谈容头脑昏沉，在这一瞬，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正是这迷迷糊糊的时候呢，忽然又被一双手拽了下去，脚终于碰了地面，于是耳朵也得了自由，倏然清明了。连带着刚才那些个不知是幻觉，还是白日做梦一般的感觉一并消失。

谈容清醒过来，心下便是一阵后怕。

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能不令人害怕么，可当看清了眼前已然一变的，全然陌生的景象，才彻底明白过来。

她过来了——异界山。

所以刚才奇妙的感觉，是因为乘“东风”穿过界门？

“这儿就是异界山么？”同行的哪个谈容不认识的小师弟最先开口。嗯，其实也可以叫小师妹。不过天同宗里不分男女，统统一个叫法，所以没得那么多讲究。

她仰起脸来四处张望，满是对这个陌生却处处奇艺的世界的好奇。尚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好……大啊。”有人道破“天机”。

的确，青山还是哪个青山，蓝天依旧是蓝天，只不过……不论是花草，还是树木，看来都庞大无比。

三四倍……

不，恐怕不止。

这儿的树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高耸入云，抬头要扭断了脖子，都很难看到树顶，就更不用说棵棵粗壮到非几人不可合抱的程度。便是目之所及最细的那一棵，也不能让一个人抱全乎了。

谈容没跟着一群没见过市面的小弟子跟着叽叽喳喳，虽然她自己也没见过世面。她深嗅一口气，像是要先来感受这儿的气息似的，但其实也感受不出来什么。

除了，变了，这一个结果。

举头望天，薄云悠悠飘荡，却显然是去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这儿似乎什么都比外面要大，要高。

“可这么大……不会连灵兽都特别大只吧……”还没正式开始，就有人先担忧了。

这时候秦尘修的作用就到了，“此处本就与外面不同，即便看到什么奇怪的也都不用觉得奇怪，更无须太过害怕，只要大家在一块儿，即便是遇到危险也定能齐心合力，化险为夷。”他安慰人倒是在行，“虽说也有比较大的灵兽，但普通的也是有的，此处的树木也不过就是这一块地方特有的植株，去了别地，也有与外头一样的。大家放心。”

难道他来过？谈容在抬眼看天时，顺带着默默来了个总结。

难怪能让他带队，梅开二度啊……好吧，是略微不太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