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头好像已经是危险悄无声息接近了，但实际上，任凭外头是怎样风雨飘摇，虚缈峰上依旧静好。

谈容没通天的本事，不可能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引来了鬣狗。

她现在只知道这儿的事儿，手里拈着朵花儿，坐院中老树张牙舞爪的枝干上，背倚树干，眺望着远方入神。

清风偶尔经过，刮起她衣角与鬓边的发不听话地乱飞，算是打个招呼。

她坐着，就这么转着那花儿，花瓣跟着她动作旋转着，一下一下扫过下巴，眼神空洞到让人看不透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在发愁？发的什么愁？

且不说她到底有什么可发愁的，单就说她现在静若处子的姿态……怕是谁也想不到，是个动起手来活像对方刨了她祖坟的。

不过她也没有祖坟这种东西，并不是很懂。

但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闻岓自院落深处踱步出来，貌似不经意抬眼，看到的就是她这般模样。

明明看见了却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垂下眸去，沉默着继续走自己的路。

“师父。”她倒像背后长了眼睛，头还没回，就先开口叫了一声。

闻岓停下。

这回才正正经经把视线放在了她身上，等着她说话。

“您说这天地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变化多端，人生都是转瞬既逝，无论修为如何，到头来不也还是要化黄土一捧？那我们修行又是修什么呢？”

这样酸不拉唧的话，也是能从她嘴里出来的？

这可不像她。

谈容回过头来，看样子，似乎是认真的。只差没真把“正经”二字写在脸上。

到了伤春悲秋的岁数了？

但闻岓淡淡开口，“可是有哪儿想不通？”

这话才是真正的钥匙，只这么一下就解开了她心头第一道锁，把那点假象都扒干净了。

哪儿有什么正在年纪的少女见花落泪，望天兴叹？分明就是个心烦着其他事儿，还顾左右而言他的傻子。

那两条细眉往眉心一拧，露出个委屈又不知道跟谁生气的表情来，随手把那朵更应该委屈的被把玩了半晌，眼下已是破破烂烂的花儿往腰间上一别，“哗啦啦”一阵响，从上头飞了下来。

踩着风，转瞬到他面前。

就那剩下的几步，却是等脚碰了地才跑过去的。

谈容身子向前探着些，仰脸道：“近来徒儿新想了个阵法。想的时候好好儿的，却在试的时候撞了墙，这都小半个月了，也一点没有进展……”

“所以便在此处伤春悲秋？”

她还知道不好意思，颇羞涩一笑，“这不是习惯了吗？”

一条道儿上想不通的时候，就开始往别的方向疯跑。既是习惯，也是老毛病了。

可下一刻，那一对眉毛解开了结。

她卖乖来了，没脸没皮地双手奉上别在腰上的可怜的花儿，欢欣雀跃道，“您帮衬着看看如何？”

他瞥一眼那花儿，寿命已终，死相可悲，“说来听听。”倒是没伸手接过来。

绽放得再好看，送到他面前都不一定愿意接的东西，更何况如今她手里这朵？

不过既然他都应下了，那还管什么花不花的？光有这句就足够谈容开心了。

脸皮更是厚，笑嘻嘻直接塞他手里去了，“我就知道师父最好了！”保不齐没有那恃宠而骄的意思。

闻岓嘴角微动了下，不知是因为好笑，还是无语，但手指微动了几下也到底也没把东西直接扔出去。

孩子的自尊心还是得多关照点的。

“说吧。”

“诶！”应答得开朗又清脆。

与在旁人面前是二般模样。

闻岓也见怪不怪了。

谈容伸手一探，便从地上飞来几颗石子到她掌心——最为常见的，也是她最喜欢拿来布阵的东西。

看着也不过就是那么随手一扔，并不见有什么特殊，更没见她结印的手速快到让人眼花缭乱，整体也只是普普通通。

这一番动作下来，更是不过几息。

可到最后她手上一起势，被扔回地上都找不到了的几颗石子却暴露出与众不同的特质来。

隐隐光芒突生，紧跟着便如被赋予神力，光线贴紧地面攀爬，互相连接在一块儿，仿若自顾自，画出极为复杂的纹路。

真真正正成了个阵法。

看来简单，实则切切实实用过心的，她花了心思改过的阵法。

淡淡烟气不等人召唤，自行从纹路中冒出头来，颜色浅淡，白里泛着薄灰，等不及到人脚踝高处便袅袅飘散于空气中。

远处近旁的风声都入耳，说不明白是变化了什么，但只让人隐隐感觉到，确实是有事发生了。

可也等不及人去感受、琢磨，待到凝神去看时，什么烟气、纹路、阵法……悉数消失在眼前！

像是它们根本从未出现过！

“引气的阵法？”闻岓道。

对于轻而易举就被看穿了这事儿，谈容似乎也不觉得奇怪，“是的。”

她似乎只是随便在地上踢了下。

却见下一刻，才人间蒸发的阵法又突然显形出来。刚才那一段时间的消失好像只是她的一个小戏法。

原来是踢飞了一颗石子。

“你想将它藏起来？”

“我在寻常阵法的基础上改了几处，就是想让这阵法隐形，可结果您也瞧见了——消失倒是会消失，可一开始的时候就一览无遗了，还谈何隐形？”谈容撇嘴，自己跟自己闹别扭，“我就是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漏了哪儿，究竟哪儿想岔了，是多了几步，还是少了几步？近些日子光是想这些了。”

“你有金丹在身，想引气入体直接做就是，不必求助阵法。”

这话一针见血，正中红心。

“……”谈容哽了下，紧张了。她没有说自己的目的啊？！

“你在想什么？”

“……”她应该没说什么露馅儿的话呀！！！？这一瞬间，她已经开始回想往昔都做过些什么事儿了。

“又想做什么？”

不可否认，也无法否认——师父精准无比地踩中了她痛脚了。

不说千百个也至少数个念头飞快从脑子里闪过，谈容立刻揪了一个出来。

理直气壮，且佯装正气凛然道，“那不是怕万一紧急关头，需要短时间内引气入体的时候，太过心急容易扩得筋脉疼吗？我也不过就是想……”一不小心这口气没接上，“要是能借阵法先将气聚集起来，好歹不用太过急促。”

只要态度够硬，那么最正直的人就一定是她！

“紧急关头？”他用最是平静的语气，重复了她几个字。

“嗯。”使劲点头。不能服输，谈容！

她不心虚——就是不心虚！

正当做法，这是正当做法正当做法……开始反复给自己洗脑。

……可这点小心思真能瞒过闻岓？

够呛。

但他竟分外平静地听完了她满口胡言，“你心里有数便好。”只字不提她那点小心思。

可实际上他能不知道她就是为了能够不加节制得折腾自己？光是拿金丹“慢慢”吸收灵气已经无法满足她了？真是年纪越大，修为越高，这人，就越是不知死活。

总该撞一次南墙……她才知道什么是该做，什么是不该做。

谈容稍抿紧了嘴唇，心里松一口气，心想这就算是逃过一劫了。面上甚至还勉强克制住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将乖巧至极的表情摆在脸上。

闻岓都懒得同她一般计较，上前一步，伸出那只没拿着花的手来，地上那几颗不禁让人怀疑谈容本人是不是都还能一一认出来的石子竟听他的话，有那么一部分脱离了大部队，长翅膀了似的飞到他手里来了。

这是要亲自动手？

谈容立刻换上了极为认真的表情。变脸，她相当在行。

对她而言，似乎他的动作就是让人移不开视线，像是连眼珠子都恨不得贴上去。

就见石子被他掷出，一颗砸飞了她丢下的其中一颗，一颗落在了无人占领之处，一颗巧巧落在另一个旁边，紧紧贴在一处——

只是这样而已。

随即烟气化作光幕，将阵法包围，猛然一阵耀眼光芒迸裂后，所有一切都消失了踪迹。

极为短暂的排斥反应过后，什么都没有了。

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