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岓”看她这表情都觉得好笑，却还装的一副仿若世外高人，神秘莫测的模样，一言不发，也收敛了那点聊胜于无的笑意。

“师父？”她又收回全身的刺了，单纯提出疑问，“您怎么突然来了？”

“在这儿见到我难道是很稀奇的事？”他说。

倒也不是。谈容摇头。还没发觉问题。

“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他朝她伸出手来。

此时还不疑有他的谈容也不多想，纵身一跃，跳了下来，之后这一小段距离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只见衣衫在雾气中翩跹，像白蝶展开了轻盈的翅膀。

笑容在“闻岓”脸上稍微明显了些——就随着她步伐的接近。

不对。

谈容反而放缓了步伐。不对。

她最终在抵达他伸手可及之处前停下，“你不是师父。”

跟着这话后面，她退后一步，浑身的刺又都被抖了出来，师父不会这么笑的，“你究竟是何人？！这又是幻境？”

显然是想起来了，异界山的那次。

“怎么？乖徒儿这下便不识得为师了？”“闻岓”上前一步。

不，不是的……谈容警惕地后退一步，虽然这张脸，不能否认，无论她怎么看，看哪一个部位……都和师父一模一样！

甚至于近乎无暇这张脸上的一颗浅痣！

这要不是幻境，就在她的眼前，怎么可能出现连她都分辨不清的“师父”！？即便是双生子也断然不会有这般相似的了。

这就是……就是一副皮囊！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次又一次出现——我听到的那些话也是你说的！？”

面对一个板上钉钉比她更强的，身份不明的，连还是不是人都不知道的一个……人，她还能撑起气势来质问就算是相当勇敢了。

“不如你再靠近些，仔细瞧瞧？”他的接近只让她继续往后退，“瞧瞧我，是不是你的好‘师父’？”

咻——

鲸跃出鞘，顶在他面前，像是震慑着他，不要再靠近了。

“别再过来了。”她看来毫不恐惧正视过去。

而“闻岓”笑意吟吟，也并不为她的示威露出哪怕一点退意。

即便他停下脚步了，谈容依旧觉得没办法放松，这感觉，这感觉就好像……身处于寂寂黑夜的密林，四周都仿佛都藏着会因为她一时放松而冷不防扑上来要她性命的，虎视眈眈的野兽。

没办法松口气。

……那么办法也只剩下一个了。

“何处宵小——”她抓住了剑柄，灵力灵气掺杂裹挟的狂风平地而起，将衣角与长发都吹得作响，“还不快现出原形！”

以万夫不当之勇，下一刻，她莽上去了。

纵使，她深知多半不敌。可这世上就是，不出手，就等着被人出手。她就算是败，就算是死，也只能站着来！

这一剑分明是疾劲，但他看着却不躲。不过短短一瞬，谈容心头就转过了少年的风发意气，以及不解、疑惑，最后留下的最为深刻的，是恐惧。

她的剑被挡下了。

不仅如此，甚至，他看来丝毫不费吹灰之力，空手接白刃。

这动作一时半会儿就像是被这么定格在了这儿，仿佛时光流转都被暂停。

但并非是她不想动，是……想动也动不了……

她明明是用了几乎十分的气力——剑身被他抓在手中却纹丝不动，就这么长在了他手上似的，而且连他人都一动不动。

谈容憋红了脸，当然有不服气，但更多的，还是气愤。她没有那么弱，这一剑出手也并没有因为看在师父这张脸的份上动了恻隐之心，却还是以一种相当没有尊严的方式被他接住了。属于她的骄傲，被他轻而易举，踩在脚下。

这是个……远在她想象之上，也远在她可单挑独斗的能力范围之上的人。

除却这个原因，没有什么能够解释，她心里明白，面上却还是维持住了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劲儿，就着这被他接住剑的姿势，对上了那双眼睛。

刚好，虚张声势这一方面，她也挺在行的。

“谁规定这张脸只许你师父用？”他说着，一如轻松就拿下她一招时，此时踩她痛脚也是一踩一个准。

“你！”腹中腾起火来。

原来那点为了自己的恐惧和怒火都被这一股，不容许任何人诋毁、置喙师父的倔强带起来的燎原大火盖住了。

——她也是个护短的，当下横眉怒对道：“就凭你也配与我师父并论——老子今日非将你大卸八块不可！”

这股火似乎把她理智都烧没了，令她忘却二人之间犹如天堑的实力差距，忘却何谓惧怕，何谓妥协，只管发狠。

鲸跃不行，那就换别的上，她这双手也不是不能用的！也不是没了别的利刃！

当即利爪上前，冲向他近旁，在“闻岓”有意的“纵容”之下，直逼近他侧颈。明知这是陷阱，她也来了。就是想拼这一点可能！

可他不躲闪，甚至，任由她手里突然变出一把匕首砍在自己脖子上。

有什么用呢？他想。

仅一下就足矣让多数人丢了性命的一招，落在他身上，甚至比不得蚊虫叮咬，莫说砍不进去，所谓削铁如泥的刀刃被她砍在这层皮囊上，当即卷了刃口。

他根本毫发无伤！

她分明已是拼尽了全力！唯有上下两排牙齿在嘴里咬得死紧，才能止住身上惊颤。

“闻岓”生了坏心思，这动作仿佛做了许多次，因而驾轻就熟，他把人拉来了自己面前。

看来细弱的手腕握着匕首，被他握在手中。

谈容毫无反抗之力，就她这点修为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跟只小鸡崽似的，轻轻松松被提过去他跟前了。

如此，便与那张朝夕相对，最亲近也最为熟悉的脸，对了个正着。

无法控制的，这颗心脏的跳动漏了一拍。

但谈容还是马上把心态摆正了——这张脸是师父的，可这人不是，她即便是输了，成了阶下囚，成了他砧板上的肉，也绝不能示弱。

不甘心与气愤纠缠在眼中，唯独就是没有一点要退缩的意思。士可杀不可辱！

“我不管你是谁，但既然敢用我师父的脸来我面前几度招摇，就该做好被大卸八块的觉悟！待我师父回来，有你好受的！！”

她倒是牙尖嘴利。

不过，也只有牙尖嘴利了。

“回来？”他笑笑，似是不屑，“回来哪儿？这儿？今日你怕是见不到他了，你难道不知，他眼下在何处？”

她还确实不知道，但，“干你何事？！”瞪回去。

输人不输阵。

“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能是什么日子？谈容不明白，但不妨碍她冲他呲牙咧嘴，做张做势，“废话这些做什么！！要杀或要剐，便快些动手，我若求饶一句，就不叫‘谈容’！”

他何时说了要她性命了？他想。他若真是要，早就该要了，也不用等到今天。

“你是当真一点不觉得奇怪……为何每月总在这一天，不见了他踪影……”

一句话并不长，可谈容越听越觉得这话模模糊糊传进耳中来，只来得及想到她自然知道每月这时候师父都不在，但那自然是因为闭关，还能是因为什么……

向前一头栽倒进他怀里，被“闻岓”接个正着。

脑袋抵着他半边肩，没了动静，哪里还看得到片刻之前的张牙舞爪。

“张口闭口都是他……”他笑笑，不愧是闻岓的好徒儿，“你还是安静些更招人喜欢。”

喜欢……是这样的么？

“看在你如此重视他的份上，今日便送你份大礼，”他微侧过脸，下颌自然而然扫到了她发顶不听话翘起的碎发，一手垂在身侧没动，一手搭在她后脑勺上，说轻柔倒也轻柔，几乎是凑在她耳边轻声着说：“且收着吧。”

也不管她这时是否还听得到，将不怀好意都搬到了明面上来。

闻岓，你也且收着吧。

他又化作一团雾气，缠绕住她周身，而后尽数湮灭入她体内。

失去意识的谈容失了可依靠的胸膛，朝前栽去，却一下像是被什么吊住了身子，脱力之后软塌塌的脖子陡然挺直，随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眶中漆黑一片，直至连将眼白都遮挡的黑色散去，才露出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像是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如果不去看她嘴角诡异勾起的弧度。

谈容背过双手，维持着与此前消失的“闻岓”毫无二致的笑容，提步款款，朝山林深处走去。寥寥几步，便被云雾吞没身影，不知究竟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