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言像只企鹅慢慢挪到公交站，等了两分钟车就来了，他投钱的时候想起昨天那十块钱，犹疑了一下还是投进去了。

今天的司机也不是昨天的，跟人家说人家估计也不会信。

公交车摇晃得厉害，每一站上来的人都很多，宋秋言找了个杆子，有些头晕地侧身半靠在上面。

车刚开出两站他就后悔了，车晃得难受，早知道这样请假算了，老班说就听着，省得大早上的拖着不舒服的身体在这儿受罪。

车上不时飘来大葱、包子、鸡蛋和炸货的味道，各种味道混杂漂浮在密闭的空间里，宋秋言觉得胃酸上涌，干呕得难受，他才想起来今天又没吃早饭。

生理上饥饿，但又一阵阵反胃，让他完全提不起食欲。

撑到离学校还有一站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挤下车，他怕自己会吐车上。

宋秋言刚呼吸到外面冷咧清新的空气，一开始觉得好了些，可冷空气很快又让他胃疼起来，他冒了些冷汗，靠着一边的路灯杆子缓气，把围巾拉高了一些，挡住下半张脸。

秦铮通过酒店叫到了出租车，他打算定一个长期的接送，出租司机给他介绍了个人可以每天往返接送酒店到学校。

司机师傅是个健谈的人，问他是不是郁林三中的学生，问怎么没穿校服，又说起他们司机群里有几个人的孩子都是郁林三中的，接着就聊到成绩，问秦铮成绩怎么样，能考几名。

秦铮多数时间在听，偶尔敷衍一句，司机师傅见他回答不热情，但脾气看着温和，言语不徐不疾，就知道他家里肯定条件不错。

这些人天天迎来送往，一天见过的人比别人多得多，修炼了一副识人的本事。

秦铮没回答他这句问，他就笑了，说看你气质就跟其他人不一样，你父母怎么不给你送到好学校去，去三中做什么。

秦铮看着车窗外，车窗上有些灰尘，司机估计不经常洗车。

这时，秦铮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停车。”

司机啊了一声，秦铮重复了一次，司机便靠边停在公交站前一些的位置。

秦铮把车窗降下来，看见宋秋言靠在路灯杆上，埋着头，像一根豆芽菜。

“宋秋言。”秦铮喊。

宋秋言缓过来一点，突然听见陌生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找声音来源。

“宋秋言。”

秦铮又叫他一声，宋秋言才看见路边停了一辆蓝白色的出租车，里面是新同学，正看着他，说过来。

宋秋言离开路灯，走过去站在车边，低着头眼神示意有什么事吗。

秦铮先开口，问：“你去学校吗？”

宋秋言点了下头，回答：“是啊。”

秦铮看他眼睛有点红，嗓子也有些沙哑，整个人恹恹的，说：“上车吧。”

秦铮往旁边让了位子，宋秋言想了想，觉得经过昨天的公交车，新同学对他的印象应该转好了，便就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关上车门后，秦铮看见他手指尖被冻得红红的，没带手套。

秦铮问：“你走过来的吗？”

“什么？”宋秋言说，“哦，不是，我搭公交来的。”

“我搞错了，下错了站。”宋秋言又解释了一句，“幸好碰到你啦。”说着眯起眼睛笑，带着些感谢的意味。

宋秋言进到温暖的车内也没有把围巾拉下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睫纤长，像羽扇扑闪。

秦铮嗯了声，让司机继续开车，几分钟就到了学校门口，宋秋言先下了车，秦铮付了车费后也下车，看见宋秋言站在车边等他。

宋秋言等他是出于礼貌，况且他们是同学，一块儿上学多正常啊。

秦铮从没跟谁一起上下学，就算是孙思维跟他一个学校，秦铮也极少跟他在学校里跟他勾肩搭背像哥们儿那样。

他在学校里有几个关系不差的同学，但都保持着距离。

一些同学关系虽好，却不会谁等着谁一块上学。

秦铮愣了一秒，关上车门，车辆扬长而去，秦铮却没动。

宋秋言歪头示意快走啊，秦铮想了想，说：“……走吧。”

要是程诚跟他一块儿上学肯定要说一路，但秦铮很安静，宋秋言记得昨天去坐公交车路上也是这样，这个新同学似乎不爱说话。

快到上课时间，校门口人很多，每个人都穿着三中特色的蓝白红拼色校服，只有秦铮独树一帜穿自己的衣服。

门口的风纪委员带着袖章在一个个检查学生仪容仪表，秦铮当然被拦下来了。

宋秋言替他解释说：“这是我们班的，昨天刚转来，还没领到校服呢？”

风纪委员上下打量了秦铮一下，问：“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秦铮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没回话，回看着风纪委员。

风纪委员平时横惯了，没人不服他的检查，此时被人盯着，蹭的一下脸色变了，就要训人。

“诶——”宋秋言赶紧拦住，快速说：“我们是高二三十二班的，他叫秦铮，班主任叫江利。”

风纪委员知道江利，暂且相信了他们，又倪着眼上下看他，挥手让他们走了。

宋秋言一副万幸的表情，拉着秦诤离开，秦铮面色不虞。

宋秋言说：“还好，要是他扣我们班风纪分，班主任肯定要找咱两聊。”

“不是我们，”秦铮说，“只是我。”

而且他没有校服情有可原，也不是什么错，不明白这有什么兴师动众的理由。

宋秋言说：“你不知道我们班主任，他就算不说我这个，也要扯些别的，跟唐僧念经一样。”

宋秋言想，不知道班主任会不会说秦铮这个被他夸得天花乱坠的学生，优秀的人总是容易有豁免权。

为了翻过这个话题，宋秋言搭话地问：“你作业写了吗？”

“没有。”秦铮说得理直气壮，就像是说没喝水没吃饭一样平常。

宋秋言有些惊讶，又想到人家刚来的，连课本都没有，没写作业也正常，老师大概也会体谅吧，大概吧……

宋秋言跟秦铮先后进教室，吵闹的教室因为推门声静了一下，看见是他们俩声音又起来。

宋秋言坐到位子上，方善为跟秦铮说班主任给他安排在这儿暂时坐几天，下个星期就换位子。

江圆的桌椅被搬到第一排讲台边的一个空位上，江圆原来的位子上放了一副新的桌椅和一套新书。

方善为说是自己帮忙搬的，秦铮便点了下头，什么都没说，显然出乎方善为的意料。

程诚小声跟宋秋言吐槽，说方善为是狗腿子。

宋秋言跟他挤了下眼睛，表示赞同。

程诚又问他怎么跟新同学一起来的，宋秋言说就是在门口碰到了。

两人又说笑两句，就开始抄昨天的作业，紧赶慢赶，在上课前赶了出来，两人都松了口气。

第一节课上到一半，宋秋言的胃又开始绞痛，程诚问他是不是又没吃早饭，把自己早上没吃完的半块黄油吐司给他。

宋秋言也不嫌弃，打开就咬了下去。

胃里填了点东西，没那么反胃了，宋秋言感觉好了点，到快下课的时候又疼起来，一阵阵的反胃。

刚才吃下去的黄油吐司涌在嗓子眼，甜腻的味道让他恶心得想吐。

下课铃一响，宋秋言几乎是跟老师一起出的教室门，冲到卫生间，扒着池子就开始吐了，一摊还没消化的吐司混着胃酸，气味着实不太好。

程诚关切的跟着他跑来卫生间，靠近的时候捂着鼻子，另一手拍打他的背，瓮声瓮气地问还好吗。

宋秋言没空回答，打开水龙头把东西冲了下去，又用手接水漱口。

漱了两次后他才抬起头，半张脸被打湿，水珠沿着下巴一滴滴往下落。

宋秋言抹了把水，说没事。

程诚提议：“要不去医务室看看吧。”

宋秋言说：“没事，我就没吃早饭闹的，吐出来就好了，走吧回教室去。”

程诚还是有些担心，宋秋言却不让他多说，坚持说要回教室里去。

一上午宋秋言都跟霜打的一样，趴在桌子上也睡不着，听着方善为一直跟秦铮搭话，秦铮回应都淡淡的，不怎么理他。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他们这节课学短跑，老师让江圆去做示范，宋秋言此时觉得头重脚轻，就跟体育老师说自己不太舒服。

体育老师是个高个子女老师，平易近人，看宋秋言脸色确实不好，就让他去旁边休息。

操场上四面来风，宋秋言坐了会儿，待不住便往教室走。

三中的地理位置虽偏，但校园的面积大，绿化也不错。

只是此时正直深冬，荷花池里只剩几杆枯枝孑立；一整片的桂花林只见叶不见花。

穿过中间的一条路，前面是篮球场，篮球场后面是体育馆，到这里就到学校的最边缘了。

教室则是从操场出来后的右边，从一条缠绕着藤蔓的长廊穿过，面前的左手边是高三的教学楼，右手边是高一和高二的教学楼。

宋秋言双臂捂在肚子上，低着头，瑟缩着身子穿过长廊，走到中途，撞到一个人。

宋秋言皱着眉，抬起头来看，却看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表情怔楞。

周云深一手抱着个篮球，一手扶宋秋言有些歪倒的身子，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冬日的阳光总像是蒙着一层玻璃，薄薄的一层洒在人身上，带来一丝稍纵即逝的暖意，不真切。

周云深比阳光清晰，又问：“你还好吗？”

“哦，”宋秋言回神，“我没事。”

“可是，”周云深继续说，“你看着脸色不太好，要去医务室看看吗？”

“不，”宋秋言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又觉得口气太生硬，解释说，“太远了，我……还是回教室。”

周云深是个热心的人，闻言便提议：“我陪你去吧。”

宋秋言没有立即答好，他又皱了下眉，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不过太麻烦了……算了吧。”

“没关系的，”周云深说，“我知道你，你是江圆的同学，三十二班的是不是？我是五班的，别担心，我陪你去吧。”

宋秋言低声说我知道，周云深没听见，问了句什么。

宋秋言说：“没什么，那就……麻烦你了……周同学。”

周云深没有扶着宋秋言，和他并排走着，随便聊了两句，原来五班换了课，这节才是体育课。他在准备学校的篮球比赛，所以才拿着篮球打算去篮球场，这才阴差阳错碰到宋秋言。

周云深将宋秋言送到医务室，却还没走，宋秋言说：“麻烦你了周同学，你回去吧。”

“没事，”周云深说，“队友他们还没来呢，我等会去也没事。”

宋秋言便没说什么，医务室的老师问了宋秋言几个问题，又按了按他的肚子，给他开了一盒中和胃酸的药和维生素。

正在这时，医务室又来了两个人，是方善为和秦诤。方善为没看见他们，一进来就说：“老师，他手腕扭了，您快看看。”

方善为急急忙忙进来后才发现医务室里有认识的人，顿时站住不动了。

医生招手让秦诤坐过来，宋秋言站起来把位子让了出来，给秦诤坐下。

医生问怎么受伤的，秦诤说不小心摔倒的，方善为接着解释说是刚才有人跑步的时候没刹住，撞到他身上，他用手撑着地才受伤了。

当时女生就剩一个还没跑，老师就让她跟其他男生一块，刚好在秦诤旁边一条跑道。

方善为没看到具体情况，只知道那个女生冲线后撞到已经跑完在往旁边走的秦诤身上。

秦诤说了是不小心的，方善为没说出他揣度那个女生是故意的想法，秦诤是在另外一个跑道上，两个人完全不可能撞上。

医生轻轻握着他的手转了一下，又按了手腕的地方，说：“有些扭伤，不过没什么大碍，喷点药，再贴几天膏药就好了。”

秦诤向医生道了句谢，医生问他是哪个班叫什么名字的，要给他开药。

秦诤说了后，医生说系统里没查到。

方善为替他解释：“他昨天才转过来，估计还没录进去吧。”

医生点了点头，开始手动输入信息。

这时，秦诤看见一直在自己侧边站着的宋秋言转头跟周云深小声说话，跟做贼似的，让人家回去，但人家说没关系，非要等他拿药。

秦诤眉头一挑，这时宋秋言恰好转头看医生，医生没把他的单子给他，还在埋头输入信息。

宋秋言的视线从医生那儿不经意跟秦诤对上，呼吸一滞，心头咯噔，心跳漏了半拍。

秦诤跟他对上眼神，像是对同学关心那样，随意地问：“你怎么样了？”

宋秋言心里紧张，面上装得镇定，想秦诤连人都不认识，能看出什么，便回答说：“等拿药。”

他没回答自己是因为什么不舒服，也没说现在好不好，回答简短得让人接不下去，似乎是不想在周云深面前跟其他人表现得亲近。

话出口后，宋秋言才觉得自己语气生硬，有些不礼貌，人家早上还顺路带过他呢。

但秦诤只是点了下头，没说什么，也不再看他，而是看向医生的方向，也等着医生开单子。

宋秋言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