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波、赵显生,你们出来一下。”
赵显生埋头正写卷子,一旁闹钟定好七分钟,打算写一篇英语阅读。
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也没抬头,松了松脖子只觉得自己精神压力过大——幻听了。
尚青敲了敲他的桌子,小声说班主任喊他出去。
“?”
“还有柏波同学,他刚刚也出去了。”
尚青一脸担忧,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赶紧出去:
“老师脸色不太好,你注意一点。”
赵显生一头雾水,到了办公室还靠在墙边摸了摸脑袋。
看一旁柏波站得笔直,老班也不废话,实话实说:
“前几天隔壁班的一个妹妹叫李乐吟,休学回家了。”
“前几天她割了腕,留了一封遗书,上面写了你们两个人的名字。
内容大概就是,她觉得高三压力太大,撑不下去了,想一了百了。她对不起父母和老师,在学校也有很多舍不得的朋友,如果她死去了,不跟你俩说。”
柏波一听脸色煞白。
他攥紧拳头问:“她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反正她的家长到学校来询问情况了,你们作为提到的对象,应该知道点什么,说说吧。”
“不好意思老师,我不太知情。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柏波待不住了,说完就跑出办公室,拿了自己的手机就飞奔出教室。
他脱了臃肿的羽绒服外套,清瘦的身影穿过林荫小道,在路上边跑边哭。他拨通电话:
“阿姨,乐吟她现在在那里啊。”
“她在市人民医院。你好好读书,小波,别过来了。”
市人民医院,离他们学校有几十公里。
柏波糊弄两句,把手机揣兜。
他一脚踩在砖头上,一脚腾空,双手向上撑,却不慎被围栏划了一道口子,重重地摔在草丛里。
柏波擦着眼泪自嘲道:怎么以前看那些小混混翻得那么顺溜呢?
他不甘心,爬起来翻了第二次。
校服被划了一个大口子,“刺啦”一声他落地了。
从学校跑向公交车站的距离,他第一次哭着自由的呼吸。
另一边,赵显生把班主任拦在办公室,面前正对着一大群校领导和老师。
“赵显生,看这个样子你是知情者。”
终于有人忍耐不住打破了这微妙的平静,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
他知道赵显生在学校很受欢迎,和他认识的每一个科任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一是因为他足够优秀和礼貌,二是他的家底实在是太厚。
大家都畏惧后生,但很多事情真的不能姑息。
“如果你知情的话,你可以跟我们说说。”
赵显生站在中央,坦诚道:
“我知道的不多,李乐吟是我好朋友,柏波是我兄弟,他们两个之间关系很好,两家父母关系也很好。
前些日子抓早恋,不小心抓住他们了,主任让他们分手也分了,没什么特别的。”
“我问的不是这个,”一个穿着蓝色衬衫啤酒肚的男子问他:
“李乐吟身边有没有发生校园霸凌事件。”
赵显生一脸错愕,他摇了摇头。
“李乐吟和柏波的事情被发现,是因为有人写举报信放到了信箱。
我们调了监控,找到了那名同学。”
“私下我们进行过谈话,他说一直以来,整个年级都知道他们谈恋爱这事儿,但是大家都没有说破。他觉得看不惯,就想试试说破了又怎么样。”
赵显生皱眉道:
“这也算校园霸凌吗,虽然我觉得这种行为不仗义,但说或不说都是那个同学的自由吧。”
“但他导致的结果极其恶劣,不仅让同学受伤,还抹黑了整个学校的形象。”
“哈,所以你们想把乐吟自残的原因定义成校园霸凌,让两方家长扯清楚?”
可李乐吟做错了什么呢,那个告密的同学做错了什么呢。
学校一遇到问题就会甩锅的样子能不能管管。
赵显生嗤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确实看不上这种暗地里耍把戏的行为,不过也尊重这个人的言论自由。
等赵显生走了,校方领导也没讨论出什么所以然来。
他们摆摆手感概现在的学生脾气越来越难以捉摸了,唯一能给李乐吟家长的一个交代,就是校方管理早恋问题不力,没有及时看出李乐吟同学心理健康问题。
赵显生憋着一口气回到座位上,尚青眨巴着眼睛凑过来,小声问:“怎么了,看你心情不太好。”
“被一群不太认识的领导恶心到了。”
他第一次说那么难听的话。
尚青晃了晃神,问他:“你回来了,那我们班长呢,他还被恶心着吗?”
“柏波啊,他早就走了,去看李乐吟。”
“乐吟姐怎么了?”
尚青问一句赵显生答一句,到最后他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赵显生的头发。
“别难过了,这是他们小两口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
李乐吟为什么休学,为什么割腕,为什么活不下去,赵显生作为朋友应该知道的,却一头雾水。
他只知道他们俩是模范情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为什么突然分手,也是他未曾设想的。
尚青的手被紧紧握住,听见有人低声下气的说:“尚青,我真害怕。”
害怕什么?
尚青没有多问,只反握住他的手,靠近亲了亲他的手背。
这次他没有四周张望,近乎温柔而虔诚地说:
“既然做了,就不要顾虑太多了吧。你的害怕,我帮你收下了。你还有我呢。”
赵显生点了点头。
自那开始诸事不顺。
尚青和赵显生一起擦着桌面上的水,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祸不单行。
他第三次月考没涂答题卡,原本稳坐第一的位置硬生生被赵显生翘了。
上次打羽毛球小臂抽筋,上上次走在路上突然摔了一跤,上上上次成绩像坐过山车那样,每个学科起起伏伏很厉害。
今天他不小心碰掉了自己的水杯,热水烫得他皮肤通红。
尚青已经顾不上处理伤口了,先把自己的卷子捞起来,在用纸慢慢擦着桌面。
他红着眼眶,慢慢的擦拭着,边擦边抿紧唇。
最近真倒霉。
尚青看着被热水泡得稀烂的卷子,把它掀开晾在窗台,没想到大风一吹,卷子在他眼前晃晃悠悠的,从三楼飘向了一楼,落在了肮脏的满是脚印的路上。
尚青深吸一口气,闷闷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他用力地拉开板凳,咬着牙关趴在桌面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还带着一点水渍的桌面,最后被尚青的衣袖擦干了。
真倒霉。
“同学们,我们开始讲这节课,先按老规矩,做一次定时练习吧。”
老师没有发额外的卷子,她淡淡道:“今天早上刚发下来的卷子,肯定还没有时间做吧。”
“把它拿出来,我们做四十分钟定时练习,只做选填。选择最后一个和填空最后一个今天不许空,给我算仔细一点。”
尚青翻了翻抽屉,并没有找到那张卷子。
他急得要命,手指不断地翻书找卷子,把抽屉撞得砰砰响。
他低下头准备去翻书包,却看到地上的一滩水渍,想起了自己有张卷子掉在了一楼的地上,自己没有去捡。
不会就是这张数学卷子吧。
尚青顿时感到不妙,脑袋嗡嗡作响,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直到他的眼睛模糊,看不清东西时,他才手撑在桌面上准备起身,站起来的那一刻,他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好昏,脑袋又沉又重。
好刺耳的声音。
尚青睁开眼,被地上一滩血迹刺得眼睛一红,他想是谁有平白无故有了血光之灾。
还没等他看清楚,赵显生的脸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随后越来越模糊,一片黑暗。
尚青做了一个梦。
他在梦里看见了草原和远处白茫茫的雪山,往前走是一片紫色的花海。
他和一些朋友坐在一辆车上说说笑笑,司机师傅也在旁边笑,还给他们介绍说这里是旅游胜地,每年六七月份来玩的人很多,像你们这样的学生比比皆是。
尚青心情特别爽快,他坐在副驾车窗开得很大,扑面而来的泥土混合青草牛羊的味道,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
画面一转,他们的车速越来越快,尚青拉着扶手,感觉脸上被风扎得刺痛。他开口让司机慢一点,像是听不到似的,一个劲陶醉的开着车哼着小曲。
直到尚青抬头看见飞奔过来的汽车,大叫快停下。
来不及了。
嘭!
尚青被撞得头破血流,他在梦里持续感受到了痛入骨髓。
这场车祸反反复复上演了□□次,终于在最后一次,尚青看见眼前一片白光,喜极而泣。
他醒了。
尚青愣愣的,看着守在病床前的赵显生和老师。他用手摸了摸额头,摸到一圈粗糙的纱布。
他问:“我出车祸了吗?”
任课老师松了一口气,说:“没有出车祸,尚青同学。你在课上突然就晕倒了,额头磕到了桌角上,流了一地的血。
医生说你身体太弱再加上最近思虑过重,才导致了这次意外。”
“我尝试联系了你的父母,但目前为止没有打通。”
尚青摆摆手,重新闭上眼,满脸写着疲惫和无奈。
“谢谢老师,医药费我自己转给你吧,别联系他们了。”
看着眼前这个嘴唇苍白、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红的,没有什么气色的小孩儿,老师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说:
“老师不要你的医药费,老师想让你快快好起来。
高三是一段很辛苦的日子,老师知道,老师早就把你们当作我的亲生孩子了,哪个做父母的看到自己的孩子躺在病床上都会心疼。”
尚青默默点头。
送走了老师以后,赵显生坐在他旁边,看着病床上像纸一样没有生气的、他的爱人。
“赵显生,你说我最近是不是水逆啊。”
见赵显生埋着头一言不发,他忍不住开口打趣道。
“水逆有没有什么解决方法?”
“赵显生,你不是很懂玄学吗,给我分享分享呗。”
“男朋友…?”
尚青还想说,甚至往他那边靠了靠,结果被赵显生一把按回原位。
“尚青同学,你知不知道你被缝了多少针?”
动作很强势,又被赵显生做得很温柔。
尚青彻底笑开了,一不注意扯到了额头上的一块肌肉,被痛得抽了口气。
“我还真不知道,你知道吗,你进去看啦?”
赵显生叹了口气,掐住他的脸说别笑了,待会扯着伤口了。
“所以被缝了几针?”
“□□针吧。”
“哦,怪不得在梦里我被撞了□□次,”尚青跟他讲了讲在梦里发生的事,原本只是图个乐子,没想到赵显生认真了,表情凝重。
赵显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沙哑:
“除了雪山和草原,一片紫色的花海,还有什么吗?”
“没了啊。我亲爱的男朋友,你不会当真了吧?”
尚青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梦都是相反的,别害怕。”
赵显生点点头,又听到尚青的不情之请。
“…那个,所以我现在能出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