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尚书府。
一群人乌泱泱地跪在厅里，听着御使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兵部尚书周蓓之幼女周瑛，天资聪颖。秉性柔顺......今，赐婚于二皇子顾蒙为二皇妻，着七月二十八成婚，钦此！”
周瑛懵在原地，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砸晕了。
传旨的御使疑惑道，“周瑛何在，为何不接旨？”
陈睿在周瑛背后轻轻戳了她一下。
周瑛这才回神，上前接旨，“草民周瑛接旨。”
待御使走后，周瑛连忙向周蓓追问，“娘，我那日不是已经给过你画像了吗？怎么突然就被赐婚了？”
周蓓看着她，也有些纳闷。“没错啊，这人，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周瑛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她选的人，竟然就是二皇子吗？
“你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是你娘我，毕竟是兵部尚书。陛下有意为二皇子择妻主，听闻我也在为你谋划婚事，便临时起了这念头。我虽然不希望你卷入朝野纷争里，但是终究也不好违逆圣上的旨意，便只好将二皇子的画像藏于众多画像之中。我与圣上还打了个赌，若是你选中了二皇子，我便遂了陛下的心思。若是你选了旁人，那便说明，你和二皇子没有缘分。可谁知，竟然是我输了。”
“……”
当初听闻二皇子的事迹后，周瑛虽然也曾有一瞬起过那般念头，但她也只是在脑中想想而已。
如今突然来了一道圣旨，将她和二皇子凑做一对，她多少有些被算计的感觉。
周瑛心中忽地有些难以言喻的起伏。
周蓓见她神色莫名，警告道：“老三，事已至此，你也不能后悔了。”
“我知道……”
见她还听得进去别人说的话，周蓓便劝道：“那在成亲之前，你就不要出去闲逛了。好好准备你自己的婚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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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皇子殿中，后花园里。
一个锦衣男子正端坐于庭中，面前摆着古筝。不是二皇子顾蒙又是谁呢。
顾蒙看似专注地摆弄着古筝，实则思绪纷飞，不知飘往了何处。
这宫殿他已经十三年没住了，因着宫人时常洒扫，整修园林，才不致积满落尘，枯叶飘零。
按理说，他早该出宫建府了。
本朝无论男女，二十弱冠之龄，便是成年了，而皇子皇女到了二十岁，也是要出宫建府的。
他虽然因为上了战场，所以没有建府，但是等他成亲的时候，还是要搬到宫外的二皇子府的。
因着十三年前那场战争，他远征大漠，本是该相妻教子的年纪，他却留在了漠北。
敌人虽已兵败，他却习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在外生扛了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耐不住母皇的金牌号令，回了帝都。
然而，就如同他想象中一般，夹道欢迎的百姓们，除了对他大败敌军，凯旋归来的敬佩和赞赏，更有对他年龄渐长，难配姻缘的惋惜。
真是肤浅！
回京那日，他冷着表情，努力忽视这如芒刺在背的眼神，镇定自若地骑着马，昂首挺胸地进了皇城。
大概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嫁人了，连母皇也不例外。
前几日，母皇给了他一堆年轻女子的画像。
帝君则是询问他，是否仍对当年那个人还有情。
那个人？
是了，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快要忘记，原来自己还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了。
然而，怎么可能还有情呢？他甚至连她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他不过是，这么多年习惯了一个人而已。
“二皇兄！”
一声呼喊打断了他沉浸在往事中的思绪。
顾蒙抬头，来人是他的三皇妹顾静，她正朝他飞奔而来。
顾蒙微微皱起眉，训斥道：“静儿，你身为皇女，怎么如此仪态不端？”
顾静不高兴地撅起嘴，怎么才刚来，二皇兄就凶她？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只有二皇兄你一个人看见。”
“不是还有齐鸿吗？”
“哎呀，齐鸿是你的贴身侍卫，不算啦。”
顾蒙在外多年，当年那个抱着他的腿，哭着说“二皇兄不要走”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顾蒙有时候简直不知道要如何和她相处才好。
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静兴冲冲道，“我现在不能随意出宫，但是我已经让我的伴读去查了关于未来的二皇嫂的一些事情。”
顾蒙无奈地扶额，“这有什么好查的？圣旨都下了，我总不可能抗旨吧。”
顾静看着他，认真道，“皇兄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万一她人品不好，行事不端，咱们可以请母皇下旨换人呀。”
顾蒙心道：你以为母皇不会事先调查吗？
他好歹也是母皇的儿子，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嫁与一个大奸大恶之人的。
不过三皇妹如此有心，他也不好败兴，只好接了话头，继续问道，“那你查到些什么了？”
“咳咳，”顾静清了下嗓子，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纸来。
她念道，“周瑛，兵部尚书周蓓的第三女。平时喜爱斗蛐蛐，遛狗遛鸟，喜欢美食，从不去风花雪月之所。偶尔去钱庄取个钱，然后去赌场小赌一把。有时也会去书店买些时兴的话本之类的。既不仗势欺人，也不偷鸡摸狗。品行尚可，一般不与人为恶。”
顾蒙皱起眉头，这都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都谁写的？”
“我的伴读呀。”
顾蒙心想：这种随随便便就能打探到的，其实也没什么用，毕竟日久才能见人心，哪能光凭几句话就断人品行的。
“我看这人也还行，皇兄你觉得呢？”
顾蒙随口应道：“唔，就那样吧，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要成亲以后才能看出来吧。”
“可是那时候已经晚了呀。皇兄你都成亲了，再换人就来不及了吧。”顾静倒是真心实意地为他担心。
顾蒙额头抽动，只好开始赶人。“好了，我知道了。若是我不满意，我一定会跟母皇说的。你今日还没跟父君请安吧，快去吧。”
他冲齐鸿使了个眼色，齐鸿意会，便引着好像还有话说的三皇女往外走。
“殿下旅途劳顿，久经颠簸，身体欠安，怕是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三皇女今日还是请回吧。”
“好吧，那皇兄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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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蒙跪在下首，目不斜视，只紧紧盯着膝下光滑的大理石，饶是如此，却仍旧隔绝不了上方传来的嬉笑声。
“父君，二皇兄跪了许久了，快让二皇兄起来吧。”顾静娇嗔道。
虽然她快成年了，但是做起小儿女姿态来，却还是让人觉得娇憨可爱，毫无违和感。
小女儿如此央求，帝君严卫顿时也绷不住脸。
他扫了一下跪着的二皇子，淡淡道，“你二皇兄多年不曾承欢本君膝下，如今不过是请安时多跪上片刻，又有何妨？二皇子，你说呢？”
顾蒙脸上不动声色，只回道，“父君说的是。”
天色刚亮，顾静便和顾蒙一道来请安了。
帝君一见顾静便高兴得紧，早早地免了她的礼，奈何顾蒙却没有顾静这待遇，足足跪了半个时辰的安了。
顾静虽然心知，二皇兄和父君之间似有隔阂，却也不知该如何化解，看到二皇兄端正身体跪在堂下，她心有不忍。
顾静便挽着父君的手，轻轻地摇了摇。
“父君，二皇兄都跪了这么久了，也足以表明二皇兄这么多年对你的孝心了。您快让二皇兄起来吧，好不好嘛？”
帝君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你个小丫头片子，就这么心疼你二皇兄，”
转向顾蒙时，他的脸色便矜持而有礼起来。“二皇子，起来吧。来人，给二皇子赐座。”
“儿臣谢父君。”
顾蒙端起茶杯，浅酌着。他的思绪，始终游离在那享着天伦之乐的父女二人之外。
“二皇子。”
顾蒙回过神。“儿臣在。”
“本君听说，你过些日子便要成婚了，不知你对那位未来的皇子妻，可还满意？”
“人是母皇赐下的，儿臣自然是满意的。”
“哦？”帝君严卫笑得满含深意，“是吗？”
“本君身为帝君，更是你们的父君。但凡你们的婚姻大事，本君自是要好生斟酌的。近日，本君翻阅了藏书阁的古籍，才知有一习俗，是传承许久的。我朝多年未有皇子出生，便一直未用上。如今倒好，正赶上二皇子的婚礼，就得知了这么一个习俗，可真是赶巧了。”
顾蒙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帝君接着道：“古籍上说，但凡皇子成亲，为了检查皇子妻的能力，通常都会派上试婚公子前去与皇子妻相好，待到第二日，试婚公子便需将皇子妻的床技如何，性情如何，有无身体缺陷等等一一回禀，待到皇子成婚后，试婚公子便可做皇子妻的侍君或者通房。”
饶是顾蒙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此刻却也觉得好似脸上被甩了一耳光。
然而座上之人，不仅是他的父君，更是当今帝君，他不能如同对待军营里的士兵一般对待此人。
顾蒙只好握紧拳头，垂下头，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旁听许久的顾静也惊呆了，她红着脸结结巴巴道：“父君，这样不太好吧。如今二皇兄都没有嫁过去，就要让您说的什么试婚公子先和皇子妻同房，未免太过……”
帝君斜睨了她一眼。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这等习俗又不是本君胡编乱造，却是古籍上详详细细地写着的。非但如此，本君还探查过，民间也有这等风俗，只不过是女子从小便养着通房。本君可是命人仔细打听过了，周尚书家的老幺，别说通房了，连风月之所都未去过。说得好听点事守身如玉洁身自好，可往坏处一想，难保她不是因为身有隐疾，才如此行事。这世上女子风流并不奇怪，怎地偏偏她就如此特立独行了？你道本君为何如此劳心劳力，可不都是为了二皇子将来的幸福着想吗？”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顾静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扯了扯顾蒙的袖子，“二皇兄，你觉得如何呢？”
顾蒙即便心里苦涩无比，酸涩异常，面上却仍勉强笑着，“父君说得是，儿臣但凭父君做主。”
他与那位姑娘素未谋面，然而，明明对方就要成为他的妻主了，偏偏这时候，帝君横插一脚，竟提出这样的要求。
事到如今，他所求的不多，不过是举案齐眉，相近如宾，安安稳稳地度过此生。
怎奈造化弄人。
他知道，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皇室贵胄，都免不了与人争宠。
他甚至早已想过，若是皇子妻日后要纳侍君，他也会做个通情达理的正君。可是，帝君现在这般做法，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一直都知道，帝君对他，似乎有种隐约的恨意。
他虽然不知从何而起，但也知道避其锋芒。可如今，他的退让，换来的，却是帝君的步步紧逼。
罢了罢了，原本他便没想过成亲，若是那人真的在婚前碰了别人，他从今往后便做个“贤惠”的正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