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霈川心想也是巧,原本瑰臻打算让他看门守林的,可半途忽然改了主意,带他一起走了,否则他若是守在禁林入口,别说人了,就连苍蝇也别想飞进去一只。
他用桃枝在掌心轻轻敲着,把耳朵闭上,不听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那几人叨叨了几句,觉得没劲,也就走远了。
长辈们在书房谈的时间有些长。
霈川几乎要站着入定了,猝不及防,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霈川回头一看,来人陆斯言。
他们现在同为霓霞仙谷的弟子,身穿一模一样的弟子服,月白色的织锦,银线绣的纹路,陆斯言正是好年纪,衣饰素净雅致,腰间名剑华彩,更显得芝兰玉树。
陆斯言:“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你拜进了东山门下,可还适应?”
霈川点头:“很好。”
一问一答之后,互相便沉默了。
陆斯言过来是想见瑰臻一面,纸房镇时,他不知她身份,自觉言行失礼,且欠了一份救命的恩情,不当面道谢,始终心里过不去。
瑰臻的身份给了陆斯言一个大惊吓,他到现在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随即,陆斯言又想起一事,在他们刚入山门拜师的那一日,髓芝将陆令仪单独请出去,私下问她是否愿意投身东山君。
陆斯言是个天生敏感聪慧的性格,当时便猜测可能是东山君先有意,才会有此一问。当时他虽意识到了,却没往深处想。如今恍然大悟,原来瑰臻起先是中意陆令仪。
可陆令仪不愿,此事便作罢了。
毕竟当时瑰臻美名在外,少年们志高怀远,谁都不甘心蹉跎一生。
霓霞仙谷李桂一剑可劈山断海,髓芝的一阳回春堪比起死回生。
跟谁不比跟瑰臻强呢?
陆斯言一直以来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几天前,被同门硬拉着去听故事,从神月山青使的口中得知了曾经瑰臻的峥嵘,才明白自己错得离谱。
他十分郑重地对霈川道:“瑰臻仙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千万莫辜负她。”
霈川道:“她自然好。”
他会一百个听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违逆,也不会像其他弟子那样在禁林里闯祸,惹她烦心。
霈川不解道:“记得刚入门时,长辈便耳提面命,叮嘱禁林凶险,万万不可靠近,怎么?里面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你们非去不可?”
陆斯言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们桂花洲的几个同龄人,最近暗地里正筹划着去禁林探险呢。
姜茹师姐的惨死给他们心上狠狠的敲了一记警钟,他们终于安分些了。
陆斯言叹了口气:“他们是想去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神树。”
霈川刚见识过那棵神树,淡淡道:“那是神树吗?可我怎么觉得有点邪门?”
陆斯言:“据说那刻神树下封印了魔尊极夜的残魂和魔息。”
霈川:“那你们还敢去?”
陆斯言对这一口一个“你们”深感无奈。
老天知道,他可没参与,甚至还因多言劝阻,被那几个同门给排挤了好几天,现在搞得里外都遭埋怨。
陆斯言无奈苦笑道:“现在看来是不敢了。”
话音刚落,院外又有一弟子靠近,是刻意往这边来的。同时,书房里谈完了事,瑰臻走出门,见了陆斯言,微微颔首,神情冷淡,并未显得有多么亲近。
李桂的声音传出来:“斯言,何事?”
陆斯言行了一礼,尚未来得及说话,院外那位刚进门的弟子忽地一跪,哑着嗓子嚎了一声:“师尊!”
桂花洲的弟子,来跪李桂的。
瑰臻本都打算离开了,一听着动静,又停下了脚步。
髓芝也探出身子瞧了一眼。
李桂:“起来说话,怎么回事?”
那弟子看上去也十分年轻,与陆斯言是不相上下的年纪。他跪在庭苑中央的卵石上不肯起,甚至还伏身在地上,长跪不起:“师尊,有关姜茹师姐的死,弟子有话要说。”
李桂与髓芝对视一眼,停在院门口的瑰臻一顿,又一声不吭的回到书房。
李桂转向陆斯言:“你们是一起的?”
陆斯言明白轻重缓急,一低头,道:“弟子并无紧要事,便不打扰师尊了,弟子告退。”
……
李桂叫了那弟子进去,书房的门关上。
霈川又得等。
他闭目靠在假山石上,耳畔一片寂静时,忽然听到了瑰臻唤他——“霈川?”
霈川猛地睁眼,对上书房紧闭的大门,四顾皆没有人影。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难不成是幻听。
瑰臻的声音再度响起,清晰无比:“分你一直耳朵,你也听一听。”
此话一落,仿佛打开了什么机关似的,耳朵里的声音忽然杂乱了起来。
瑰臻见书房中的一举一动就传给了他一起听。
那弟子在髓芝的温声安抚下,喝了口茶,理清了思路,出口就惊人:“师尊,姜茹师姐是失踪的第一个夜里,弟子做了一个很荒唐的梦。”
李桂:“你梦见了什么?”
“弟子梦见姜茹师姐被人很残忍的侮辱……杀害。”
那不是梦,是事实。
李桂立刻凝重:“你梦见了?”
那弟子道:“是。”紧接着,他断断续续,详述了梦中的场景。
瑰臻坐在一旁,越听越觉得骇人,他讲述的实在太详细了。
姜茹的每一次挣扎,每一次惨叫,甚至身上怎么搞出来的一处处伤痕……
仿佛他就在现场亲眼看着一般。
瑰臻瞧过姜茹的尸体,更可怕的是,他说的每一处伤,在姜茹的身体上,都能极致的吻合。
待他说完,一片死寂。
瑰臻问了句:“你和姜茹是什么关系?”
弟子答:“同门的关系,她是师姐,年长我二百余年,平日里交情并不密切。”
那怎么会梦到呢?
瑰臻疑问。
霈川发现他竟然连师尊的心声都能听得见。
在场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疑问。
李桂问:“事发那天,你在哪里?”
“弟子在寝居里。”
李桂:“谁能作证?”
“与弟子同居一屋的禾岚师兄可作证,弟子梦中惊醒时一身冷汗,口中胡言,吵醒了禾岚师兄,他还帮弟子打了井水擦脸。”
李桂:“传禾岚。”
他的传令直接响彻在桂花洲上空。
瑰臻悄悄问起了霈川:“你听出门道了?”
霈川不知如何使用这个法术传音给她。
瑰臻便道:“你心说即可,我能听得见。”
霈川想着,只说了一个字:“玄。”
越听越觉得玄乎,像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
霈川本以为瑰臻还要多留一会儿,不想,她很快出来了。
瑰臻对他道:“走吧。”
那所谓“分一只耳朵”的神通不知何时收了。
霈川问:“您不再听听?”
瑰臻道:“听也是白听,今天不会有结果。盯着这个弟子不放没用,他身上是个小闭环,想要新线索必须得往更深处扒。你陪我再去禁林走一走。”
霈川点头回答是,顿了一刻,他想起上回在禁林里吃的亏,忍不住问:“师尊,那日在禁林变成您的模样骗我的人,是魔尊极夜吗?”
瑰臻料到他迟早会有这么一问,但他也出乎意料挺能憋,几天过去了,才刚问出口。
她说:“魔尊极夜已经死了,他只剩一缕残魂,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霈川追问:“那它是什么东西?”
瑰臻道:“是魔息。”
霈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但他依然不知道魔息是个什么东西。
瑰臻说:“禁林里,以我的阵法为界,阵内,魔息无处不在。那是极夜被杀时,留下的魔息,是他毕生的修为。极夜的残魂无力驾驭他生前强大的魔息,若是试图强行融合,只会加速他的消亡。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霈川:“极夜的残魂究竟在何处?”
瑰臻:“在神树的根系中锁着。”
霈川又问:“他的一缕残魂为何留到现在,不能彻底斩杀吗?”
瑰臻道:“原本是可以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东山之侧,瑰臻停下了脚步,道:“我给你讲讲当年吧。”
讲当年,就是讲一千多年前的人魔之战。
最初,是天灾。
七年大旱,紧接着,七年大涝,瘟疫瘴毒横行,民不聊生,百姓死伤无数,征战起,人间十四年,王朝更迭十余次。
魔族那些东西就是吸食人的痛苦而壮大,人间犹如炼狱,易子而食,手足相残,病痛,杀伐,怨恨,恶欲……
仙门弟子做不到袖手旁观,纷纷毅然入世。
可遭难的人太多了,能救的人又太少。往往救一个,损百个。玄门弟子虽入世,可世情并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乱,几乎成了一锅乱粥。
魔尊极夜第一次现身时,是以一个逃难书生的身份,混进了施粥的棚子里,凭借着学识,和几位玄门弟子交上了朋友。毕竟,那种时候,人命都不值钱了,能读书识字的更是凤毛麟角。
极夜气质温文,混迹在乱民中,凭借一张嘴,就能劝得凡人们别吵别闹别裹乱。
他是个极能隐忍蛰伏的人,伪装多年未露马脚,在凡间渐渐清明之时,才出手搅合,成了一个双面人,一面隐在魔界经营,一面在人间做戏,游走在几大玄门门派之间,嫁祸挑拨,令同袍离心,埋下了矛盾的种子。
霓霞仙谷的祖师松风便是在那时受到针对,后独自离群,带着李桂和髓芝……四处打听传说中神树的下落。
当年极夜最忌惮的就是松风。
松风在,他不敢动手,松风一走,他便开始肆无忌惮的作乱。松风折下神树的花枝,却并没有将其炼制成法器,他在山中潜心修炼了半个甲子,修为势如破竹,很快冲到了大乘期,顺利扛过了雷劫。等到成算在胸,可与魔尊一较高下时,再次入世。
松风再次入世,身边带着的人,除了李桂和髓芝,还有一名年轻少女。
那少女就是瑰臻。
旧交见面,曾询问瑰臻的身份。
松风言道是本家一位长辈去世前的托孤。
倒也没有人对瑰臻的身份起疑。
可渐渐地,人们发现,松风身旁这位小丫头,修为对决不可小觑,甚至不在松风之下,难试深浅。
他们一连几番起疑,都被松风合情合理的解释过去了。
松风这一回入世,可谓殚精竭虑。
因为他面对的,不仅只有魔界的挑衅,更是一个烂进了根里的玄门体系。
松风道心坚定,平息内乱,拔除叛徒,撕下了极夜的假面,最终与他决战于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