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开学前一天的傍晚，元梦泽才回自己家去。
连着住了将近一个星期，鹿家人全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想来这样的长时间留宿，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笑的事，元梦泽只是回他隔着一条弄堂的家，鹿兮却还要把人直送到巷子口为止。那依依不舍地粘乎样，简直不像是送人回家，更像是要送情郎上战场。
闻岐霖冷眼看着，暗想这俩人的丑事要是爆出来了，不知道鹿家人会不会后悔，这么多年来对他们俩的纵容？
鹿兮送完人上楼的时候，闻岐霖刚好从楼上下来，他一双长腿一跨，就彻底堵住了楼梯口。
“你就这么喜欢吗？”他仰着头，垂着眼看人，虽没明显的表情，但那姿态是明晃晃的轻慢。
鹿兮抬头看他，愣了愣，没听明白他的话，也没看懂他的意思。
“喜欢什么？”他眨了眨眼，问。
闻岐霖冷然一笑，只当他装傻充愣。
俩人擦身而过时，先侧身让开的鹿兮，忽然想到一事，带着点小心翼翼说：“明天你坐我车去学校吧……太早了，这边叫不到车的。”
闻岐霖脚下一顿，扭头看他，见他脸上没任何气恼，反而一双眼含着期待地望着自己，心里不由诧异和怪异。
这人是真的没脾气，还是不懂自己被人欺负了？
“我坐你车……那元梦泽呢？你不带他了？”
鹿兮笑了笑，说：“上午我们去买了辆二手车，以后他自己骑着去，到时不要了，扔了也不可惜。”
“哦……”
“我外婆说，你们家已经装修好了，不过还要散散味。到时候你姥姥过来了，你们家肯定有车接送的，对吧？”
闻岐霖看着靠着墙，笑吟吟跟自己说话的人，心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戾气，莫名就消下去了一些。
“……嗯。”
鹿兮见他能好好说话了，又开心了不少，笑得眉眼都弯了。
“放心，明天我带你报到，你什么都不用管，也不用担心。不管是找校长还是找老师，我都陪着你，一直给你送到教室为止。”这是他外婆再三交代的‘头等大事’。
闻岐霖眼波略闪，低应了一声，就转身往楼下走去。
鹿兮心情也彻底变好了，‘噔噔噔’就跑上了楼。
晚饭前，闻冉推门进来了。
鹿兮刚在院子里，给满院的花浇水，一见了他，整个人都高兴得跳了起来。
“叔，您来怎么老是不提前说一声的啊？”
“这样不是更惊喜吗？”
俩人又是拥抱又是说笑，亲昵地像亲父子。
闻岐霖站在客厅的楼梯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鹿兮借着去关院门，探头往外面看了看，如同以往，还是没有看到自己期盼的人。
闻冉洗完手，看到他的动作，温着声说：“你妈妈太忙了，实在没时间回来。”
鹿兮扬着笑脸回身，很是懂事地说：“没事，肯定工作重要嘛。”
闻冉揉了揉他的头，然后从搭在一边的西装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他。
“拿着，开学礼物。”
鹿兮笑嘻嘻接过，直接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只手表，看盒子上的Logo，就知道最便宜的也得十万出头。
他凝了笑脸，压着声说：“叔，我要是收了这个，我外婆能把我念叨得脱发为止。”
“傻宝，你就说是你妈妈给你的不就行了？”
鹿兮摇了摇头，递还了回去。
“那更不行了，我外婆肯定会打电话给我妈妈，问她为什么要买这么贵的东西给我？叔，我不要，这不是礼物，是天大的麻烦。”
“嘿，你这孩子……那你偷偷收着呗，等上了大学再戴也行。”
“叔，咱俩三观不合，这事聊不下去了。”
“那你还我，我也戴不了啊，这种款式就是你们小年轻的。”
鹿兮想了想，犹疑道：“叔，您给闻岐霖准备礼物了吗？”
闻冉眉间一皱，似才想起自己儿子也在这里。
“他……不缺这些，多的是人给他送礼物。”
鹿兮轻叹了一声，哄着人说：“叔，您把这个送他吧，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这是我亲自给你挑的，他戴不合适。”
得，闻大当家亲自挑的，那就不止十万出头了，得是百万出头了。这哪里还是礼物，简直是炸弹了。
鹿兮懒得多说，自顾自决定道：“我替您转交给他，您自己别说漏嘴就行。”
“别给他，你自己留着。”
鹿兮嘿嘿一笑，亲亲热热地挽了闻冉的胳膊，就往餐厅里拖。
“行了行了，赶紧去喝凉茶，多热的天啊……”
闻岐霖听完看完，心里毫无触动，只是冷笑了一声。
他的亲生父亲，从小到大，连张餐巾纸都没给他递过，却在这里把别人的儿子当成了宝，宠上了天，简直没有比这更可笑更讽刺的事了。
闻岐霖忽然想起了他那个疯妈，好多次发癫时，咬牙切齿诅咒过的那些话……
姓鹿的，不会真是闻冉跟小三生的杂种吧？不然，就算爱屋及乌，也不可能宠成这样？
平常在京城，一个月都未必能见到一次这渣爹，结果在琅城的这半月，闻冉就千里迢迢地来了两回了，今天还亲自挑了礼物送来……
呵，如果是，那……可就更好玩了。
闻冉在鹿家显然是十分自在的，无论是帮着端菜端汤，还是在饭桌上逗老的哄小的，都极为轻松自如，若没有闻岐霖这么一个碍眼的人在，眼前这一幕，就是最幸福的一家四口了。
而闻家俩父子却是互不理睬，连不经意的对视都没有一个，完全是将对方当成了透明人。
鹿家祖孙三人，都试过搭搭桥，牵牵线，但显然那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牛脾气，他们也只能无奈了。
吃完饭，闻岐霖起身就要上楼。
闻冉很不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跟他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在这里，每天都是这样吗？吃饭的时候出现，吃完了就走？就没有帮着干活，问问外公外婆累不累的吗？”
闻岐霖都转身了，听了这话又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父亲。
“我不管是在我爷爷家还是姥爷家，一直都是这样，您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你看看你这臭德行……”闻冉看着这儿子就来气，抬手就指向了他。
鹿家外公外婆忙出声劝他，鹿兮更是走过去挡了挡闻岐霖。
“小闻啊，孩子好好的，你说他干什么呀？”鹿铭生招了招手，让闻冉坐下。
秦素语也帮腔道：“小霖很乖的，平常帮我的时候多着呢，你别乱说孩子啊。”
鹿兮跟着劝说道：“叔，您跟外公喝茶吧，我们明天还要早起呢，先上楼了啊。”说完，拉着闻岐霖就往楼梯走去。
像是知道闻岐霖不喜欢自己碰他，一到楼梯口，鹿兮就立刻松开了手，率先抬腿往楼上走去。
闻岐霖阴沉沉地盯着人，满腔的暴戾。
俩人上了楼，各自回了房。
但没一会儿，鹿兮就去敲闻岐霖的门了。
“自己进。”躺在床上的人，懒得起来开门。
鹿兮探进头去，未语先笑，脸上甚至带着那么点讨好。
闻岐霖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又冷又凶地看着他。鹿兮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这个给你，是闻叔给你的开学礼物，他亲自挑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鹿兮将精致的黑绒盒子递了过去，一双眼瞳透亮得似一汪月下清泉。
闻岐霖视线先落在盒子上，然后顺着他的手，一寸一寸往上，直到移到他的脸上。那目光似有实质，像一条张嘴欲扑的毒蛇，盯得鹿兮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鹿兮隐约觉得自己可能干了一件蠢事……
忽然，闻岐霖笑了一声，然后他伸手接过了那个盒子，鹿兮不由松了一口气。
闻岐霖扔了手机，拿着盒子从床上站了起来。他盯着鹿兮的眼睛，极具压迫和侵略性地看着他。
“我是垃圾桶吗？什么垃圾都扔给我？”他连打开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鹿兮感到心慌，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张嘴试着解释。没想，下一秒，闻岐霖直接推开了窗户，用力将手上的盒子扔了出去。
“啊……你疯了吗？”鹿兮又惊又急，他们的房间外面就是鸡冠湖，虽然还隔着一条步行道，和一排浓密的柳树，但这么一扔，上百万的手表肯定是扔进湖里去了。
闻岐霖却是无比痛快，冷笑道：“别拿连你也不要的垃圾给我，我看着恶心。”
鹿兮又生气又委屈，瞪着他的眼睛都红了。
他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走了。但他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冲楼下跑去。
闻岐霖的房门敞着，所以他听到了秦素语在喊：“宝儿，天都黑了，你去哪儿啊？”
然后，鹿兮在院子里回她：“我去元元那里，等会就回来。”
接着就是开院门，和自行车支架被踢开的声音。
闻岐霖站在书桌边，眸光沉沉地看着窗外的鸡冠湖。外面吹进来的风很热，把房间里的冷气都拐跑了。
三分钟后，闻岐霖看到有人打着手机，弯着腰在湖边来来回回地晃悠……
蠢的要死。
他冷着脸，伸手将大开的窗户重新关上了。
这么喜欢当闻冉的儿子，就让给你好好当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