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岐霖略略一垂眼，就看到前桌的鹿兮，塞了一颗葡萄给元梦泽，后者接过，用手挡着吃了。
然后又是一颗，吃完三颗葡萄后，鹿兮又给他递了四块肉脯，一个小蛋糕和一块巧克力。
俩人就在桌下，这样来来往往地塞着接着，比过冬的松鼠还繁忙。
闻岐霖视线从鹿兮的后脑勺，慢慢移到他的耳尖，再到耳垂和后颈，最后眸光一跳，落在了他侧着头在冲元梦泽笑的眉眼上，眉是柔的，眼是亮的，比看情人还要温柔多情，满心欢喜。
他曾见过他表哥和汐哥的相处，那时候他表哥对恋人的情感，已是浓烈至极，但在外人面前，他们俩人还是极为克制的，根本不会表现得这般明晃晃。
他身边的朋友，也有男女不忌，专挑漂亮玩意玩的。有时酒喝得高兴了，或玩得兴起了，有那上不了台面的，直接压着那些玩意就提枪上阵耍弄的。
他骂几句，踹上一脚，让他们滚远点乱搞，或背了身眼不见为净，通常心里像死水一样，从不会有任何感觉。
毕竟人这种东西，他早就看得透透的了。不管是玩的，还是被玩的，都他妈的又脏又贱，谁都一样。
但莫名其妙的，眼前这俩人的那种腻乎，就是让他生理和心理上格外的不适。
像有根细刺扎在了手上，又像有颗沙子掉进了眼里，难受还弄不掉。
鹿兮看了一眼讲台上的化学老师，见他还在低着头分析试卷，又往同桌的手里塞了一颗牛肉粒。
见他转头看过来，便无声问他：‘够不够？还饿吗？’
元梦泽微微一笑，没说话，只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头。意思就是够了。
鹿兮挑了挑眉，回了个‘知道了’的眼神。
刚把手放到桌子上，椅子就被身后的人踢了两下。
他小心地又看了看老师，身子往后靠，低着头轻声问：“干嘛？”
“我也要。”闻岐霖理直气壮地说。
鹿兮飞快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满眼的莫名其妙。
“不给就告老师。”某人幼稚又无耻地威胁。
鹿兮差点就想翻白眼给他了，幸好他清楚记得他们这是高三的教室，不然都要以为后面坐着的是个小学生了。
他在桌兜里摸了摸，看也不看，抓了一把从桌子侧面往后递。
闻岐霖伸手接了过来，低头一看，竟是一把他最不爱吃的，屁用没有的糖果。什么水果什么肉脯，一样都没有。
真是敷衍至极。
他又踢了一下椅子，因为用力，椅脚和地面发出了一声异响，一直在讲题的老师，瞪着眼睛抬起了头。
鹿兮吓得佝偻了背，埋着头一动不敢动，心里又慌又恨，把身后的人骂了个半死。
老师扫了一圈，没说什么，又重新开始分析题目。
元梦泽先回头看了一眼闻岐霖，迎上对方意味不明的眼神后，他又冷淡地收回了视线。然后伸手在鹿兮的背上轻拍了一下，似安抚又似某种提醒。
鹿兮懂了他的暗示，略起身，用脚勾住椅子往前挪了挪，离了后桌一掌的距离。
闻岐霖看着俩人的小动作，勾着唇角，无声一哼。
呵，两小无猜，还真把人当宝了。
上午下课，同学们纷纷起身，赶着去食堂吃饭。
鹿兮也拿了饭卡站起来，跟元梦泽说了几句话后，才想起来他还要照顾某个新同学。
“你跟我们一起吗？”他没什么表情地跟人说，明显还在记刚才踢椅子的事。
闻岐霖长手长脚地瘫在椅背上，那歪斜的姿态一看就不像善茬。
他仰着头看鹿兮，似笑非笑道：“食堂有什么好吃的吗？”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你喜欢吃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在你家都住了那么久了，睡都一起睡过了，你还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不正经的话脱口而出，不受控地就想刺一刺这人。
鹿兮更加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了，正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时，元梦泽微冷着声说道：“不喜欢吃食堂，可以叫外卖，去实验楼那边的围墙拿就可以了。”
说完，又跟鹿兮说：“赶紧走吧，等会都没位置了。”
鹿兮忙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闻岐霖，就跟着转身走了。
闻岐霖看着俩人从前门出去，肩并肩的从走廊上走过去，边走边交流着等会要吃些什么，谁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鹿兮和元梦泽排了很久的队，又在人山人海里找了两个位置，坐下吃了几口，他抬头问人：“他会不会真不来吃啊？”
元梦泽手上一顿，却是头也不抬地说：“那么大的人了，饿不饿他自己知道，你不用管他。”
鹿兮没听出好友话音里的情绪，想了想，犹豫道：“我还是问他一下吧，他第一天来学校，什么都不熟……”
元梦泽抬头，见他已掏了手机，偷摸着在桌下发信息。
明明从第三节课开始，他就很饿了，吃了那么多零食，也只是垫了个底，可此刻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他对你那种态度，你还管他做什么？”
闻岐霖对鹿兮的轻慢和敌意，他从第一次见到那人，就感受到了。而鹿兮跟他同一屋檐下那么久，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鹿兮微皱着脸，摇了摇头说：“他不懂事，我得懂事啊。闻叔对我那么好，我就当还人情给他好了。”
元梦泽抿了抿唇角，虽然仍有怨气，但想到鹿兮家里的事，也不好再说什么。
‘要给你带饭吗？’
过了一分钟，闻岐霖发了一个‘带’，又冷又傲的一个字，像是在使唤小厮似的。
鹿兮撇了撇嘴，回了个‘好’，其他的什么都没问。
他们快吃好时，闻岐霖追发道：‘怎么这么慢？’
鹿兮咬了咬牙，忍着气回他：‘来了。’
那边这次回得很快：‘你不问我要吃什么吗？’
鹿兮很痛快地回了四字：‘爱吃不吃。’
元梦泽收了两人的餐盘，见他仰着脸在笑，问他怎么了？
鹿兮立刻笑嘻嘻地把聊天记录给他看，元梦泽看完轻叹了一声，他们家小鹿脾气是真好，换作别人谁会理那种没礼貌的家伙。
虽然鹿兮是真的想随便点几个菜，但一想到花了钱，闻岐霖还不爱吃，总觉得太浪费了，便想了想他平日在家的口味，避开所有过甜的菜，认认真真地给他买了两荤两素。
俩人回到教室的时候，闻岐霖正低着头在玩手机，直到鹿兮把饭菜放到他面前，他才懒洋洋地抬了头。
鹿兮没理他，坐下就从桌兜里拿出早上打包的水果，用手拐了拐元梦泽，示意他自己拿。
“等会趴一会儿吧，不然下午撑不住。”元梦泽拿了两颗葡萄吃。
鹿兮看了，一边把所有葡萄挑出来给他，一边嘀咕着说：“空调跟没开一样，太热了，睡不着。”
“你睡，我给你扇风。”
“不用，我不午睡也撑得住。”
“睡吧，下午连着两节数学课呢。”
“……好吧，不过不用你扇，你自己也睡一会。”
俩人亲亲热热地吃着水果，聊着天，完全没管身后的人。
闻岐霖看得勾了勾唇角，解开打包袋，往里看了一眼，然后直接伸腿踢了踢鹿兮的椅子。
鹿兮被他踢得晃了晃，皱着眉回头看他，没好气道：“干什么？”
“这种塑料盒，我打不开。”
鹿兮满眼都写满了‘烦人’两字，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转过身去就要替他开盒盖。
元梦泽却一把拉回了他的手，淡笑着说：“我来。”
说完，他对上闻岐霖的眼睛，给了他一个平静夹着嘲讽的眼神，其中的含义，两人心里都明白。
三个盒盖全部打开，连一次性筷子都给他拆开放好，绝对服务到家，再无茬可找。
没想，闻岐霖扫了一眼，又撩起眼皮看着鹿兮说：“怎么菜都打在一起了？都窜味了，怎么吃？”
鹿兮带着气说：“食堂一直都是这样打的，大家都这么吃，怎么就你吃不了了？”
闻岐霖哼笑一声，说：“因为我是人，不是猪。”
鹿兮磨了磨牙，瞪了他一会，恨恨道：“爱吃不吃。”
说完，就转回了身，甚至还扯了一把元梦泽，一副谁都不要理这神经病的架势。
“你要是把菜给我分开，我就吃，不然我就回家跟你外婆说，你在学校根本就不管我。”
元梦泽一见鹿兮又要转身过去，忙伸手按住了他的肩，不让他动。然后他自己转头冲闻岐霖说：“你这样有意思吗？小鹿对你够好的了，你别太过分了。”
闻岐霖一脸淡漠地说：“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家的事，你管得着吗？鹿兮，你说，等你妈嫁给我爸，你得叫我什么？”
元梦泽冷了脸，沉着声说：“那是大人的事，跟小鹿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很快，我们俩在法律上就是兄弟了，你说我这当哥哥的，让自己的弟弟分一下菜，怎么了？”闻岐霖挑衅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鹿兮见元梦泽也气着了，忙抓了他的手晃了晃，低声劝道：“元元，你别生气，这……这没什么的。”
元梦泽看着他，气得发抖，也心疼得发抖。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被人这样欺负？凭什么？
鹿兮凑上前，半抱半靠在好友身上，哄着人说：“行了，没事，晚上我请你吃烧烤，好不好？”
就在这时，有同学来叫元梦泽，说数学老师找他。
元梦泽站起身，看着鹿兮欲言又止。
鹿兮展颜一笑，仰了仰下巴，一脸轻松地示意他赶紧走。
等元梦泽走了，鹿兮转过身，垂着眼拿起筷子，把其中一个荤菜和蔬菜，分到了盖子上，全程没有看人，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闻岐霖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一点也不饿了，也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晚餐又是鹿兮给带的饭，这次只买了三个菜，分别用三个盒子装的。吃之前，鹿兮还把盖子全部都打开了，因为盒盖太紧，他费了点力才打开，还沾了一手的菜汤。
一直到晚自习下课，鹿兮都没再回头，他的那些善意，都被他手忙脚乱地收了起来。
晚上，闻岐霖没有坐鹿兮的车，自己叫了车就走了。路上的时候，他还跟司机商量了每天的接送问题，定了三倍的车费后，司机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他提前十分钟就到了巷口，却不想一个人回去面对鹿家人，就在小超市里买了瓶水。然后站在店门口的大樟树下，拿手机跟他那帮狐朋狗友闲聊。
‘我岐哥，有没有在江南水乡左拥右抱啊？那边的水土是真他妈的养人，我睡过的，一手的水嫩。’金瑞洋最是下作，张口闭口就那么一点下三路的东西。从小到大就是这么禽兽不如，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岐哥，说真话，班上有没有什么妖艳贱货？你不感兴趣，可以介绍给哥几个啊。’衣冠禽兽周珉宇，在人前最会装模作样，私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得了吧，咱岐哥要的是天仙，小小一个水乡，能出什么国色天香？要看美人，还是得在咱们大京城，是吧，岐哥~~~’人面兽心的骆泽川，同样不是啥省油的灯。
‘滚。’闻岐霖勾着唇，要笑不笑，跟这些混蛋瞎贫一顿，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岐哥，国庆回吗？这才半个月，想你想得不行了。’金瑞洋说。
‘回吧，必须得回，少了咱们岐哥，京城的酒都没劲了。’周珉宇跟着说。
‘是啊，兄弟们都寂寞空虚冷了，快回来给咱们暖床。’骆泽川继续哄人。
‘这才八月中旬，离国庆一个多月，谁知道？’闻岐霖刚发完，就听到一声熟悉的车铃响。
他抬头去看，一眼就看到，被茂密树阴遮得昏暗的车道上，鹿兮和元梦泽并行着骑了过来。
俩人很快就停在了人行道上，然后走到离着巷子口，三个店面的那家烧烤店门口，熟练地点了几样吃的，一边等一边聊着天。
没一会儿，鹿兮小跑着过来，进了超市买东西。
闻岐霖往一边避了避，鹿兮进出都没看到他。
等他拎着两瓶饮料出来，元梦泽也提着烧烤过来了，俩人就站在巷子口吃了起来。
“你少吃点，等会肚子又痛了。”
“嘘，坏话别说，不说就不会发生。”
“你慢点，别噎着了。”
“我长身体呢，饿死了。”
“行，这顿吃下去，最起码得长五公分。”
“什么五公分？最少也得十公分……元元，你是不是又长了？”
“嗯，一个暑假长了三公分，一八三了，应该还能再长三四公分。”
“……”
“你……没长吗？”
“你看我长了吗？”
“还是一七二？没事没事，你比我小一岁呢，等你发力了，一定一下就猛窜十公分。”
“十五公分。”
“好好，猛窜十五公分。”
俩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阵，吃完扔了垃圾，又听鹿兮问：“今天……你爸在家吗？”
“嗯。”
“……你要睡我家吗？我刚好有题目不懂。”
元梦泽轻笑了一声，声音都变柔了说：“等会我到家了，你拍照给我，我视频跟你讲。”
“好吧……”
等俩人告了别，鹿兮跨上车往巷子里骑时，闻岐霖忽然就窜了出去，直接就跨坐在了后座上。
“啊……”鹿兮吓得差点一头撞在墙上，心惊肉跳地单脚支地回身一看，终于忍不住骂道：“闻岐霖，你有病啊？”
巷子口的路灯，刚好照在俩人身上，闻岐霖看着总是能吸收光源，独自发光的人，忽尔咧嘴一笑。
江南美人？眼前不就有一个嘛，美得都让人心痒牙痒了。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