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幼鱼依约来到花园空旷之处，青云将纤月从琉璃葫芦里放出来，借着月光之精华，念了显形咒语。

“公主。”

是纤月，幼鱼睁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你还活着？”

“我已经死去了，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团怨气而已。”纤月想起青云跟自己说的前尘今生，原来自己从开始就注定是一个悲剧，是别人爱情路上的垫脚石，人生啊可真没意思。“公主，景溟哥哥在哪儿，我有几句话想问他。”

“景溟，他不是随你一起去了吗？”幼鱼笑的凄惨，“缘何问我他的去处。”

“他是死了，却不是随我去的，是为你死的，”纤月看着眼前的小公主，还是那副倾城的容貌，眼睛虽然看不见，却依然那样生动，不似她，每天都在围着景溟转，却原来自己生来就是为了破坏别人的，甚至不能拥有真正的自己。“死的时候，我被一阵风吹出了皇城，看到景溟他还徘徊在公主府不肯离去。我想来问他几句话，问完我便去了。”

“为我死的？”幼鱼只在乎这一句，“他如何是为我死的？”

“公主还不知道？”纤月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在来时的路上她想了很多，此刻看到小公主伤情的样子，心里突然就通透了，主角本人也没有逃出命运的捉弄，她笑道，“也是，知情的人都死了。如果不是我在山里贪玩误入树林深处，也不会被毒蛇喷出的毒液弄瞎了一双眼睛，景溟哥哥也不必因为我入宫成为你的随侍。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在为你们的感情铺路了，老天可真是心偏的很啊~”

纤月这样说着，却不见一丝怨气，身体反而越来越澄澈，这对于一个女怨来说，是释然的象征，她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语气轻巧道：“景溟哥哥的母亲是苗疆人，擅蛊，其中有一种血蛊可以代人伤、代人死。本来已经在古籍中找到了医治眼睛的草药百毒草，却遍寻无果，只找到几粒不知能不能发芽的种子。景溟哥哥想自己种植，可惜景夫人说，这毒若再持续几天，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倒有个法子，可以用血蛊将这毒转移到别人身上，再用穿心莲抑制毒性，可缓百天。但这血蛊也不是随便谁都能转移的，得看这人的血适不适合它。景溟哥哥寻了些日子，偶然发现，这血蛊与公主甚是亲近，我的父亲为救景家而死，景溟哥哥为了报恩，便决定利用公主还了我父亲的恩情。

景溟哥哥是不是跟公主说百天后就能让公主重见光明？其实那时，景溟哥哥也不确定能不能养的活那几颗种子，而且血蛊代人伤代人死，我若伤了痛了，公主还需替我承受痛苦，我便以为公主不过是景溟哥哥为了救我的渡毒之人罢了。况且公主以双目失明为由，将景溟哥哥留在皇宫，景溟哥哥为了方便照顾我，还把我也召进宫了不是吗？直到那天，我看一向严肃冷清的景溟竟可以那般温柔的给一个女子讲故事，像抱珍宝一样将你抱在怀里。”

纤月托腮笑着，笑的让人心酸，她理理裙摆继续说道，“我因此与景溟哥哥大吵一架，他在气愤之中不小心说出，召我进宫，只想看着我别让我受伤生病，因为那血蛊可以代人伤、代人死。他竟然悄无声息的爱你至此，从那以后，我便故意给你使绊子，让你生气罚我，我受伤，你也会在相同部位受伤，好让你发现这个秘密，让你觉得你被景溟骗了。可是景溟宁肯被你误会，也要护着我，不让我受一点伤，因为我受伤便是你受伤。他警告我不要再做出格的事，还把我软禁起来亲自看着。

那日元宵节，侍卫们都喝多了，我偷偷溜出去，我知道景溟一直在一个假山洞里种植百毒草，发现所在之后，引你前往，当着你的面毁了它。既能让你误会景溟在乎的是我，又能让你的眼睛不再复明，与景溟哥哥生分。本来一切按照我的计划进行着，你果然同景溟大吵一架。只是没想到他竟能说服圣上，同意给你俩赐婚。

那时我想起景夫人曾说，这血蛊还有一个转移方法，除了蛊虫寻到更好的血液自愿转移到新主人，还可以通过肉身交融来转移血蛊。景溟哥哥不愿用此种方法救我，却用此方法救你，细数从前种种，景溟哥哥对你的情根竟比我知道的种的还早。所以我怒不可遏，让我之前的丫头给景溟送信说我要自裁，他看到势必会马上赶过来，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真的来了，身披喜服，睡眼惺忪、衣衫凌乱的样子显是被我扰了洞房美梦。我等来景溟，匕首刺向胸口，想看他满脸懊悔绝望的样子，没想到他只是木然的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

等我醒来，却已身处乱葬岗，景溟也躺在不远处，与我相同的位置有个血窟窿，我便知道你们已经同房，那血蛊已经在他体内，我扒开他的衣服，果然看到那个还没褪干净的红色血蛊印记。他去了，我也不愿独活，便随他一起去了。没想到他执念之深，仅靠一缕残魂就能留在公主府。”

“他不是与你一起殉情，是因为血蛊？”幼鱼激动道。

“殉情？”纤月笑着，“原来你以为他是为我殉了情，怪不得公主看起来如此伤情。”纤月变得越来越透明，大福觉得她后面说这么多，里面有解释的成分在，她应该是看开了，不愿意小公主和景溟抱着误会阴阳两隔吧。

纤月发现自己的变化，她对着青云说，“道长大人，我是不是要走了？”

大福看的有些难受，还没等青云回答，她抢先安抚道，“你放心，下辈子你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了，会有自己的命运，不再为他人而存在。”

月光渐盛，纤月朦朦胧胧的想起在孟婆那里，自己从怨气化形时的场景，她看到了很多过得凄惨的女子，也看到了很多爱而不得的可怜人。就算如公主和景溟这般出身高贵、相互爱慕的，又何曾逃得出命运的魔掌。

“不知纤月可否向道长求一件事。”纤月跪拜在青云脚下。

“你说。”

“我听说魅的一生无情无爱，但凡动了真心，便是死去的那一天。我因爱而不得而生，又为爱而不得而死，见惯了人世间的情爱纷争，不想再经历一遭，我愿做个不轻易动感情的魅，也不要再做人。”

青云提醒她道，“此事容易，但你可要想好了，化成了魅便再无来生，陨灭了便是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想的很透彻，只望道长能助我一臂之力。”

“南方有沼泽名曰大泽，那里阴暗潮湿，原意滋生鬼魅，你去那儿吧。”

“本欲再见景溟哥哥一面，现下却觉得没必要了，不过都是被命运左右的可怜人罢了，就连这放不下的执念也是，公主，愿你下一世能与景溟终成眷属。”

拜别众人，青云将拂尘一挥，纤月便乘着这阵风飞走了。

众人皆叹，命运无常。

解了遗憾和困惑，幼鱼一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景溟哥哥原来是帮她挡了一刀，侍卫应该只看到了两人倒地，没看到因为血蛊转移死伤的特性让纤月重新活了过来。知道了真相，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

“公主，现在你愿意见那个将军了吗？”

“我……”一切真相大白，再念起景溟，幼鱼生出一丝情怯，但那神色里升起的一丝期盼昭告着她渴望的内心。

“景溟一直在湖心亭徘徊，只不过是一缕因执念而存的残魄，支撑不了太久，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快点与他说。”青云将那缕残念从袖中放出。

“公主，桃花开了”景溟被放出来后，嘴里还心心念念着这句话，幼鱼听到这个熟悉的让她爱恨交织的声音，干涸的眼睛又流出泪来，“景溟哥哥。”

景溟似有所感，停住念叨，唤了一声“小公主。”

幼鱼踉踉跄跄的寻声摸索过来，青云念咒借助月光之力让景溟短暂化形，景溟虽然眼覆白绫，却准确的扶住来人，像以往那样。

“小公主，我竟还能见到你。”景溟摩挲着小公主的面庞，摸到那双眼睛，面上一痛，“小公主，我来实现我的承诺了。”

景溟打开自己抱着的小盒子，一缕金光缓缓飘出，围绕在幼鱼眼前，幼鱼只觉视野里突然有了黑色，再是白色，慢慢的从一片模糊看到了世界万物，景溟，旁边是一道一童，盛放的牡丹、海棠、紫玉兰，还有那轮圆盘一样的明月。

失明过才知道能看见的可贵，再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庞，幼鱼不顾身旁还有人在看，一跃而起抱住景溟的脖子，“景溟哥哥，我能看见了。”

景溟也回抱她，释然的笑了。

欣喜过后，幼鱼方注意到景溟眼睛上的白绫，“你为何眼覆白绫？”

景溟沉默不语，青云叹道，“如果我所猜不错，这位公子应该是同孟婆做了交易，将下辈子的眼睛给了你。”

“没关系，”景溟轻抚着幼鱼的头发，“我们原是生生世世的缘分，下辈子你早点找到我，来当我的眼睛，好吗？”

幼鱼想起大婚之夜，景溟抱着她说，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你的手脚，你身体的一部分。她不由啜泣起来，“你一直以来，说的话全都没有骗我，全部兑现了，可是我们却阴阳两隔，再不能相守，梦里你就留我独自一人，这辈子又是这样。”

景溟帮她拭着泪，“或许上辈子我不是不想回来找你，而是战死沙场。你看这辈子我不是找到你了吗？那说明上辈子我一直带着那连理枝手镯。你戴好我给你的连理枝手镯，来生，我一定会再找到你，与你白首偕老。我的小公主，别哭了，这辈子，你要好好活着，代我好好看看人世间的光景，奈何桥畔，我等你讲给我听。”

幼鱼拼命点头。

心愿已了，景溟之形渐不能持，“小公主”他附在幼鱼的耳边唤道，仿若那天，这个美丽的小女孩攀着他的胳膊不自知的说着悄悄话，那温柔细小的声音，现在想起来，依旧像轻抚在心头的白色羽毛。

“小公主，你曾说等你复明以后，要一起种下那一百棵桃树，等桃花开时，共赏桃色满园，你看，这是什么。”耳边响起飒飒的风声，幼鱼抬起头，看到景溟正在慢慢消散，消散之处，桃花纷飞，就如他们约定的那样，桃花慢慢布满了整个花园，那依恋的笑脸也随之消散在一片粉色之间。

小公主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桃花满园，只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代价。

后来，丰国一直在流行一个民间传说：皇帝宠爱的小公主为爱失明又因爱复明，重获光明之后离开皇宫，无人知道她去了哪儿，但或许你也会看到她打马而过的身影，或在烈日炎炎的沙漠，或在花红柳绿的江南。她仿佛逐风的纸鸢，没有片刻的停留，有人猜她是在寻找丢失的爱人，有人猜她是为完成爱人的嘱托……谁知道呢？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就是没有人确切的知道故事背后的真相。

青云带着大福离开了丰国，这些时日，他催动法术寻遍了人间，没有一个身影像她，不过还好他收集够了凡间情怨，等他再集齐妖怨、仙怨便可觅到她的踪迹……子离你一定舍不得扔下我，陨灭忘川，对吗？

青云满载而归，对大富来说，却是莫名其妙的来，又轻飘飘的走，没有历练的感受，只跟着伤情的哭了几场。反观青云上神那收集怨气的琉璃瓶子红的发紫，看起来是满满当当。“上神，为何我一点飞升的感觉都没有，历练竟然这么简单吗？”大福向上神发出疑问。

“你懂什么，以你单纯如白纸的资质，这段日子对你的熏陶非常重要，日后你飞升渡劫，也能少受点罪。”

“也就是说，我在凡间这数月全都是铺垫是吧，不算修炼。”

青云对她刮目相看，在凡间数月都能听懂敷衍之词的言外之意了，“你现在这么聪明不就是下凡历练的结果嘛。”

大福愤愤然，“如果是这样的修炼，我一个人也能办到，只需在凡间生活数月即可，还不需要到处奔波。”

“没有本尊护你周全，你早死几百次了。”

“那些危险也全是因为神尊要做的事带来的吧……”大福一脸黑线。

这小丫头还真是不好糊弄了，青云弹她一个脑瓜崩道，“放心吧，你飞升就在近日了。”他都已经算过了，大福马上就会有一道情劫，虽然看不清那位公子的脸，但青云对此也无甚兴趣便没有深究。到底是不在乎，哪怕稍微用心，也会想想为什么堂堂天界上神会看不清一个小精灵的情劫呢？

“真的吗？可是我法术没有任何精进，也没有像上神说的那样，经历一段感情挫折。”

“缘分这种事，都是突然而至的，今天没有，或许明天就有了。”

这句话倒不是敷衍，但是结合青云的一贯作风，大福只当他是搪塞自己，不满的撇撇嘴。她看着青云腰间的琉璃瓶，红色怨气在瓶子里到处乱撞，“上神，你到底收集这怨气干嘛用？我们马上回天庭了，别人问起我，我总不好随便乱说吧？”大福挑挑眉，带着一点点玩笑般的威胁。

“这可不能到处乱说，”青云听闻此言正色道，“这是天界禁忌需要保密。”青云耸耸眉头道，“说起来如果你恋爱不顺，这些怨气倒是可以助你飞升。”

大福背着手目视前方不看青云，她心里有些酸酸的不太好受，“上神你知道吗？你每次说谎敷衍我总会耸眉头……”说罢便跑开了，她不想再听到青云任何继续胡诌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