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楚世温与楚彦自南城归来。

楚彦因连日的操劳忙碌，那张平日里本就带着几分病气的脸庞更显得憔悴了几许。

回到聚灵宫后，他便在楚世温的授意下，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承宇殿，开始了一如既往的休养。

楚世温的五个弟子——少尊楚亦清、太子古正则、平民萧然、公主古梦来、奴籍灵瑶，此刻正全都站在善庆殿中，听候楚世温的训示。

“南城事急，我当日走得匆忙，未来得及为你们布下功课，这两月来……”

楚世温翻看着手中那本记载聚灵宫每日课训记录的卷簿，微微皱起了眉。

“除了每日待在王宫勤学理政的太子之外，剩下的四个——”

他掀起眼皮扫视着底下乖巧站立着的弟子们，悠悠地说道：“你们的日子过得颇为精彩啊。”

楚世温“啪”地一声合上了卷簿，不再看下去。

太子偷偷斜眼瞟了一眼楚亦清，只见他们这大师兄像是入定了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地站成了一尊雕像。

他只得无奈地试图替手足同门分辨一二，“圣尊，半月前的灵测中，萧然和梦来都通过了，师兄也依旧是聚灵宫魁首。”

太子说罢后，楚世温的脸色才和缓了下来。

他向站在最边上的灵瑶看去，小姑娘穿着一身藕粉色素衣，肉嘟嘟的白嫩脸庞上，一双灵动纯净的眼眸闪烁着清澈的柔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见楚世温望了过来，灵瑶赶忙低下了头，略有些不安地攥着手指。

楚世温对着灵瑶语气便柔和了些，“你既已归入我门下，那便要开始尽心修炼。一朝入我聚灵宫，死生勿忘报仙庭，身护仙族万民，魂守八方灵域。如有违背，魂葬魇山不入轮回。你可记牢了？”

灵瑶点头如捣蒜，“徒儿自当记得牢牢的，永世不忘！”

“我仙族的仙术有医、卜、咒、阵、体、音这六术，你的几位师兄都早已定下了适合自己的仙术，就连大你一岁的梦来也已修习医术三年了——”

说到这，楚世温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停顿了一下看着灵瑶身旁的古梦来，“梦来，我怎么听萧然说你误把噬魂草当做百香草带了回来？”

没料到突然被点名的古梦来暗自咬牙，心里默默给萧然记了一笔账。

她略带扭捏地开口：“那是因为——味道闻起来有点像……”

“这两种草的差别比连风和小狸的差别还大，你半月前的灵测能过去真不是因为你给仙师塞了一车灵石？”萧然忍不住调侃道。

“不不不——”古梦来冲着楚世温连连摆手道：“圣尊，我的灵石都被父王罚光了，现在穷着呢，我可没灵石给仙师塞。”

楚世温无奈地捏捏眉心，懒得再追究，复又对灵瑶开口道：“你也该尽早定下仙途了，明日一早来明远台，让我看看你的功底和资质。”

说罢他摆了摆手，带着满脸的疲乏说道：“都先回去吧，为师还要去王宫复命。”

“是，圣尊。”众弟子乖乖应道。

第二日，明远台的高台处端坐着一脸严肃的楚世温，下方圆坛边半蹲着气喘吁吁的萧然和楚亦清，两人一大早就被楚世温点来陪灵瑶过招。

与新弟子对招，一般由自家的师兄们上台，在不动杀招的情况下核验弟子的体能与灵力，以便为弟子们挑选最合适的仙途。

萧然指指不远处正按照楚世温的吩咐打坐调息的灵瑶说：“师兄你说的没错，这丫头的确是个好苗子，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的，精力不是一般的旺盛，光靠普通招式根本抓不住她。”

楚亦清手持玉骨扇轻扇着额头上的薄汗，略带欣赏地说道：“灵巧敏捷，身姿轻盈，最重要的是灵力迅猛霸道，速度奇快，怨不得当初连风数招都没能将她一个幼童拿下，简直是为共修体术和咒术而生的。”

“体咒共修——”萧然摸着下巴思量道：“这么一个细瘦伶仃的小萝卜头，能炼出头吗？”

他和楚亦清还有太子都一同选择了双术共修，其中的艰辛自是再清楚不过。

两人正说着，前方的灵瑶睁开了眼，她旋掌平复了灵力后，起身兴奋地蹦到高台前。

灵瑶仰头望着高台上端坐着的楚世温，一脸期待地问道：“圣尊，我能修习哪种仙术呀？”

楚世温起身走至高台边，温和地对灵瑶说道：“你资质甚好，体术和咒术都很适合你，下去思虑一番，自去选一术吧。”

灵瑶愣了一下，她挠了挠头，疑惑地说道：“圣尊，既然体术和咒术都适合我，为什么我不能双术共修呢？”

这回轮到楚世温发愣了，他看向台下朝气蓬勃的小姑娘，因为刚刚接连同她的两个师兄对过招，此时额头上还挂着点点汗珠。

但她脸上非但看不到一丝倦怠之色，反而神采奕奕，一双弯弯笑眼中满是直白又灼热的期盼目光。

楚世温斟酌了一下，沉吟着说道：“双术共修对体力要求极高，辛苦异常，你一个八岁的小女娃，还是专精一术的好，何苦去吃那不必吃的苦头。”

“可是学宫里也有很多师兄师姐们都选择了双术共修啊，还有圣尊您，还是仙界少有的六术全修呢，你们都不怕苦，我为什么要怕呢？”

楚世温一下子有些词穷。

灵瑶见楚世温一时无言，急忙噼里啪啦地发起攻势：“圣尊，我最不怕吃苦了，您就让我体咒共修吧，年纪小怕什么呢？我早晚会长大的啊！而且女子也可大有作为的不是吗？我想成为像念一战神那般厉害的女战神！将来守卫仙界保护仙族！”灵瑶攥着小拳头一脸坚定地说道。

楚世温愣住了。

念一战神，这是一个已经许久不曾被人提起的名字了。

一旁的楚亦清和萧然也被灵瑶这看似过于远大的志向给唬住了，二人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

萧然大张着嘴巴，用胳膊肘碰碰楚亦清，小声地说道：“师兄，你听见了吗？这小女娃要做下一个念一战神呢。”

楚亦清眯眼看着高台下那瘦小却勇往直前的背影，突然笑了。

他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萧然肩头，颇有几分自豪地说道：“我就知道没看错人，做下一个念一战神，有何不可呢？”

良久，楚世温点了点头：“允。”

他看着八岁的灵瑶，小小一个，盛满希冀的双眸清澈明亮，灿若繁星。

你的孩子终究还是走上了你的道路，如你当年一般，不肯去过那轻松快活的日子啊。

楚世温在心里轻轻地对那个故人说道。

比试过后，灵瑶同萧然老老实实去了学宫读书。

楚世温不在时，午后开讲前那沉闷的钟声响起时，他们几个都要挑挑捡捡一番。

碰上他们不爱听的课，就由楚亦清带着他们想尽办法找借口逃课。

今日的课程虽然又是他们都不喜欢的音术课，但在楚世温那一脸你们跑一个试试的神色下，二人乖巧懂事地前往学宫听讲。

楚亦清则被圣尊带去了善庆殿。

“你说连风带来了君回的口信？”进殿后楚世温立马落下结界开口问道。

楚亦清一脸凝重地认真答道：“确是大妖君回，他直言一年前的妖祸是有人在王都布下双生阵，操控千里之外的幻荡山，诱使妖群狂暴失控，目的直指北雁关内城。”

楚世温的心逐渐沉了下来，在仙界，能布下双生阵且将操控范围扩大到千里之外的幻荡山，这样的人物没几个。

任他思来想去，也无法将这件事同那几个他所熟知的大能联系在一起。

“君回可信？”他不死心地试图挽回一丝可能。

楚亦清犹豫道：“君回从不对仙界事务插手，只因那场妖祸令他们云狐一脉折损了三只小狐妖，这才令他花费一年的时间将幻荡山查了个底朝天。”

他抱起双臂思量着，“以君回的性格……他当是不屑于撒谎的。”

君回，是一个常年隐居于幻荡山深处的大狐妖。

三千年前，同仙界西城接壤的妖界被一场天灾夷为平地后，妖族所有已化形的大妖尽数被葬于地心。

那场大灾让妖族近乎灭绝，侥幸存活下来的都是一些平日里被妖族所厌弃的灵力低微的妖群。

因它们总是被驱赶至妖界与仙魔两界接壤的灵气浑浊地带，反而意外捡了性命存活了下来。

大灾后的妖界草木凋零，黄沙遍野，灵气枯竭再无一丝生气，故而那些侥幸存活的妖群迫于无奈，一部分去了魔界，一部分自西城涌入仙界。

曾经可与仙魔两界比肩的妖界，就这样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毁了根本，余下的那些灵力低微的妖群自此彻底沦为两界中奴隶一般的存在。

当年那些逃往仙界的妖群大部分都选择藏身在仙界各地的密林深处，少数有心出头的，也都或甘愿或被迫地做了仙族的灵宠坐骑，好歹也算有了归宿。

这千百年来，彼时那些灵力低微的妖群，也逐渐壮大了起来，当中不乏野心勃勃者，厮杀攻伐之事在所难免。

尤其是仙界北部的幻荡山，是各大妖群厮杀得最厉害的地方。

毕竟，幻荡山中天材地宝灵植异石无数，且幅员辽阔几乎占据了整个仙界的北部。

这些妖群在经年的厮杀与修炼中，千百年来也零星出了些颇有本事的大妖。

其中，最为耀眼的，当属云狐一脉的君回了。

自从君回横空出世后，幻荡山中的任何一个妖群都没能在他手下讨得了好。

但他自化形后，便带领所有云狐一脉的狐妖独占幻荡山最深处的一座山峰，再不理会其他妖群。

他从不出山招惹是非，但若谁敢伤他们云狐一脉的任何一只小狐妖，他都会如鬼魅般纠缠不休，直到复仇完结为止。

那场一年前的妖祸，带走了他门下的三只小狐妖，死不见尸。

于是，愤怒的君回派出手下所有的成年狐妖，耗时一年，终于查出幻荡山曾被双生阵所操控的事实。

聚灵宫在仙王的授意下也一直在排查那场诡异的妖祸，连风便是被派往幻荡山最深处去的。

或许是看在同为妖族的份上，君回竟接纳连风进入他的地盘探查，并将自己手下查得的这一讯息交与连风带回聚灵宫。

楚世温心内是相信君回的，毕竟以君回的能耐，既已探得问题出在王都，那么奔赴王都寻出始作俑者对他来说也并非难事。

而他将此事丢给了聚灵宫，那只能说明挑起祸事的罪魁祸首，在仙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