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华丽别致的云潇行宫灯火通明，两个小宫婢各端着一盆能清心凝神的珍稀灵植，脚步匆匆地走在行宫的长廊中。

其中一个小宫婢忍不住抱怨着：“这王都来的姑娘怎么这么能折腾啊，昨夜里说是伤了肠胃，今夜又说是灵流不稳，夜夜折腾着咱们不得安生，同样是奴籍，怎么人家就那么好命能去学宫做学子，咱么就得夜夜伺候他们啊？”

另一个年长些的宫婢赶忙斥道，“瞎说什么呢，不要命了！没看人家的师兄不是太子就是少尊吗！再说他们只是这两夜让咱们干了些活，白日里都不传唤咱们，够轻松的了，等城主继任大典结束他们就走了，耐心些！”

说话间，她们已经穿过长廊来到了灵瑶的住处。刚过转角，两人就看到了长身玉立的楚亦清安静地站在寝殿外。

“灵植放在殿外即可，你们下去休息吧，不用再来了。”

小宫婢们低垂着头将灵植放在廊檐下，心虚地快步离开。

檐下已经摆了一排同样的灵植，在暗夜里舒缓地伸展着枝叶，平复着空气中隐隐躁动不安的灵流。

满院的灼灼宫灯照不清楚亦清晦暗的表情，他负手安静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地望着殿门出神。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了一阵稳重的脚步声，不用回头楚亦清也知道是太子来了。

他低头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迅速收起了方才的神色。

楚亦清转身冲太子淡淡一笑，“这么晚太子怎么还过来了，该早些休息的。”

太子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此行全靠你和小五还有萧然三人在外冒险厮杀，我却背着这太子的身份帮不上忙，要我怎么睡得下去？”

楚亦清面上又是一贯的轻松姿态，他笑着摇摇头，“说什么呢，你在外虽是太子，可别忘了，我才是大师兄，有事师兄扛，那不是天经地义？”

太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是大师兄不假，可就比我大一个月，难不成还要我事事都心安理得地躲在你身后不成？”

楚亦清轻笑一声没说话，同太子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太子看了看紧闭的殿门，轻声问道：“小五现在怎么样了？”

“半个时辰前，梦来出来了一次，说小五高热一直不退，灵流还紊乱着，想是那代灵的灵力太过凶猛，小五又疲惫了两日，一时没能压制住才起了高热。”

楚亦清说罢低下了头，宫灯摇晃，柔光打在他满是落寞神情的面孔上，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愧疚和自责，“是我太心急，一心只想着怎么抓住风蟒，都没想过她累不累。”

太子沉默着没开口，他空担着太子师兄的名头，遇事却只能站在后方，看着师妹上阵厮杀，心里更不是滋味。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垂头丧气地坐在院中。

白日里乔媚惊天动地地“诈尸”后，楚亦清他们不死心地守在追云宫，待东城一名九千岁的老医仙亲自出马，确认了乔媚确实是被夺魂后，才死心地回了云潇行宫。

乔媚被震碎了心脉，现下灵力全无卧床不起。颜洲正倾尽全力为她搜罗仙丹灵器，忙得飞起。

灵瑶却在回到行宫卸下心防后，毫无征兆地发起了高热。楚亦清探过脉象后，发现代灵里的灵流虽都融进了灵瑶体内，可却隐隐有不受控的迹象。

直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过去，灵瑶依旧没能压制住那股外来的灵力。楚亦清的心里难以自抑地焦躁起来。

“砰”地一声，殿门被梦来一把推开，“大师兄，阿瑶醒了！”

楚亦清像利剑出鞘般“唰”地就蹿了进去。

太子抬头后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残影，他愣了愣，也赶忙起身走入了殿中。

清醒过来的灵瑶半靠在床榻上，一名医仙正仔细地为她施针，带着蓝色灵光的细针扎满了灵瑶两只纤细白皙的手臂。

楚亦清赶忙放轻脚步，远远站在偏殿门外一脸紧张地盯着医仙的手。

梦来走过来轻声说道：“医仙说阿瑶底子好，再配合医仙的独门秘技，将这银针扎够十二个时辰，高热便能慢慢退了，只是那股灵力还得想办法尽快融合，否则恐有失控的危险。”

“要十二个时辰么？”楚亦清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师兄放心，那银针扎上去不疼的，阿瑶都说没什么感觉。”梦来安慰着楚亦清。

正说着，医仙施完了针，低声对灵瑶嘱咐了几句后就退出了偏殿。

楚亦清恭敬地迎上前去，细细问了许久才放下心来。

太子见灵瑶已醒，终于放下心来，关切地交待了几句后，便回了自己的寝殿。

楚亦清和梦来还守在灵瑶房中，窗边还卧着阿诺，睁着圆溜溜的红眼睛守在那里不肯睡觉。

灵瑶半靠在床头，略显苍白的小脸堆出个无力的笑容，“你们也去睡吧，这两日都紧绷着，早该累了的。”

“不要嘛，万一你不小心睡着了，压着手臂上这些针怎么办！”梦来担忧地说道。

楚亦清食指蜷起敲了下梦来的脑袋，“你当大师兄是死的？快回去睡，明日说不准还有访客来云潇宫，我和小五就躲懒休息一日，全靠你和太子应付他们了。”

梦来打着哈欠不情不愿地被楚亦清赶回去休息。

待房中都安静了下来，楚亦清走到窗边的小榻旁盘坐下来。

他没说话，只闭着眼睛默默捏着凝心诀。

幽幽的灵力自楚亦清指尖溢散出来，似绵软轻烟盈满整个寝殿，灵瑶本想出言劝楚亦清回去睡觉的，却被那股绵软的灵力包裹着，如坠云端。

她这几日里的疲惫仿佛都被驱散殆尽，没几息功夫，便阖上眼睛睡了过去。想说的话终是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许久，听到灵瑶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后，楚亦清睁开了双眼。

他轻轻走到了灵瑶的床榻边坐了下来，拉过她扎满银针的手臂细细看了起来，他数了数灵瑶一双手臂上的银针，足足有七十二枚。

楚亦清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将灵瑶的手臂安放好，拿过一个靠枕轻轻垫在灵瑶的背后，又替她将锦被仔细地避过手臂，妥帖地盖好。

做完这些，他起身去将殿门大敞着，自己则从房中拿了一个小圆凳坐在了偏殿的门口，偶有路过的宫婢，也能透过大敞着的殿门看到楚亦清僵直地守在偏殿门口的背影。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他干脆落下了一道结界。

透明的结界隔绝着夜里的凉风，一如楚亦清那僵硬的背影，无言地守护着灵瑶。

翌日，颜洲侍妾被夺魂一事就在东城传得沸沸扬扬。萧然在楚亦清的暗中授意下，偷偷去了东城最远的渡尘曲去调查乔媚的身世。

那些被风蟒囚禁起来的妖兽和奴籍，在东城的愈疗司被简单医治过后，愈疗司的医仙给他们挨个发放了一颗清心丸，便将他们打发了回去。

由于白狐那几只大妖是幻荡山的妖兽，且还有将功折罪的因果在，便被东城移交给了楚亦清，由他带回王都后定夺它们的罪行。

颜洲的爱妾被魔族夺魂数年，手下蟒妖肆意戕害低阶妖兽与奴籍，城中一时间怨声载道。

顶着满城沸沸扬扬的流言非议，颜洲还是如期举办了继任大典。

灵瑶在那夜高热退过后，便再也没出现过昏迷的状况，只不过因体内灵流紊乱，仍然虚弱着，未能参加大典。

楚亦清将贺礼甩给太子后，便躲懒陪着灵瑶在行宫内养伤。

大典当日，灵瑶趴在窗边听着外面传来的满城热闹喧嚣出神。

楚亦清端着一碗凝神聚灵的汤药走了过来，“想什么呢？”他边说边将药碗递给了灵瑶。

“我在想那些被风蟒残害的妖兽和那几百奴籍们。”灵瑶的声音略有些沙哑。

楚亦清冲她努了努嘴，灵瑶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看着一干二净的药碗，楚亦清满意地点点头，“妖兽们大部分没走远，它们没什么灵力了，只能在东城近处的几个林子里休养生息，至于那些奴籍，有家人的还好，没家人的……”

灵瑶大概明白了，那些没家人的，又失了灵力，做不了活，大概率也就是逃到深山中流浪吧，毕竟山林里起码还有挖到灵植灵果的可能，这也是唯一的活路了。

“师兄，那代灵，是靠这些无辜子民的灵力养大的，现下不小心融进了我体内——”

“那不是你的错！”楚亦清有些急，不自觉地声音大了些，他吸了口气，缓和着声音说道：“那些灵力就算现在剖了你的灵核也拿不出来，是你救了他们，若没有你的奋力厮杀，他们最终只会成为给代灵养魂的孤魂而已。”

他认真地看着灵瑶的眼睛，“所以，不要因此背上负担，那会扰乱你的心神，你好不容易才退来高热，不要前功尽弃，好不好？”

灵瑶看着一脸紧张的楚亦清，突然笑了，“大师兄你突然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你害怕我会把灵核剖了吗？”

楚亦清“嘶——”地一声，狠狠瞪了她一眼。

灵瑶嬉皮笑脸地拍拍楚亦清的胳膊，“你想多了师兄，我只是想为他们做些什么，让他们今后的日子过得容易些，毕竟我承了他们的灵力，就算为了以后的仙劫，我也该小心对待这份因果，再说——”

灵瑶看着楚亦清，笑意更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流动着璀璨星河，“毕竟不是每个奴籍都能像我一般，有一个这么豁得出去的大师兄，不计后果地把我变成了一名学子呀！”

她一边说一边扯住楚亦清的衣袖晃来晃去，大病初愈的姑娘笑盈盈的小脸还有些苍白，莫名让人心底一片柔软。

楚亦清被晃得失了神，脑子像是生锈了一般管不住嘴，“那你想做什么？师兄都陪你去做。”

直到坐上了出城的车驾，楚亦清还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又不是没见过跟自己撒娇的师弟师妹们，怎么小丫头三两下就晃得自己毫无原则，忘记她身子还没好利索，由着她胡来了？

他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咬咬牙在心里警告着自己，不能再惯着这丫头了，身为大师兄，要有威严！

“大师兄，路边有山楂酥，看起来很好吃哎！”

“你老实坐着！身子还没痊愈呢，师兄下去给你买来。”

“哦。”

楚亦清很满意，就是要这般有威严，说一不二。

于是他颠颠地下去买山楂酥了。

两匹灵马拉着车驾行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了东城西面的一处林子边缘，楚亦清带着灵瑶下了车，“白狐带着那些妖兽们就栖身在这片林子里。”

正说着，两人看到了不远处有一个少年正和几只大妖们大声嚷嚷着，灵瑶眯眼望去，莫名觉得那身形有些眼熟。

正疑惑着，争论声停了，少年顺着几只大妖望过来的目光转过了头。

灵瑶愣住了，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那张面孔。

“尹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