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楚亦清跟着楚世温一道进了密室，为医圣山康护法。

山康足足用了六个时辰，才完成了秘术，为楚彦重塑了灵脉。

结束后，楚世温望着山康那仿佛又苍老了许多的容颜，含泪跪在了他脚边，重重地叩首。

楚亦清撩起衣袍，也恭敬地跪在了山康面前。

“世温，我此生，也就这么一次了。老了，这样的大术再没精力能做出来了。”

山康声音有些嘶哑，他揉了揉发酸的膝盖，叹了口气，说道：“阿彦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又最喜欢医术，可最后还是为了学宫去修了阵术，就算我与他没能成为师徒，可我心底还是疼他的。”

楚世温声音有些哽咽，“是，阿彦他也最是敬重您的。”

“他此次要闭关百年，待他出来，我不知还在不在了……”

楚世温抬眸，“仙师为何要说这般丧气话，您——”

山康冲他摆摆手，“我的寿数，我清楚。关于阿彦，我只一样事要交待你。”

“您说，弟子定铭记在心。”

“待他百年之后醒来，许他一世自在，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修他想修的术。那孩子心思重，莫留在那仙庭去磋磨他了。”

楚世温又重重一叩首，“弟子谨遵仙师吩咐。”

“我累了，此次闭关，便是绝契了。我亦不知要多久，但愿，还能活着出来再见你们一面吧。”

楚世温抬眸，嘴唇颤抖着，绝契，是仙界中最古老的一种闭关方式，只有伤重难愈无药可治的强者才能用得上。绝契后，若无仙界生死存亡之难，断然是无法将他们唤醒的。

他明白，这次的秘术，终究是伤了山康的本源了。

“仙师……”楚世温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无妨，我这一世，孑然一身，阿彦是我极喜爱的学子，我便过了一把慈父瘾，就当作是救儿子了！痛快！”

说完，山康大笑两声，摆摆手不要楚世温他们送，在弟子如莲的搀扶下，出了密室。

山康仙师与楚彦的双双闭关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因马上就要迎来仙界百年一次的还灵祭，整个都城都显得忙碌了起来。

灵瑶依旧被抓了壮丁，同聚灵宫挑选出来的其他七名学子一道，被派去清点王都各处献上的灵石与灵珠。

百年一次的还灵祭，是仙界自古以来的习俗。

仙界万物都仰仗着天地之间的充沛灵气得以存活，为感念这天道之下看似取之不尽的馈赠，每一百年，仙界便会在四大学宫的领头下，在各城开还灵阵，献祭大量的灵石灵珠，将纯净丰沛的灵力还于天地之间，以示感恩之心。

王都在聚灵宫的操办下，共开设了四个大型的还灵阵，主阵设在位于王都北面的不幽林中一处开阔的原野上。

灵瑶她们这一代学子还没见识过还灵祭，大部分都被遣去干些清点灵石搭建阵法台这些琐碎的体力活。

自从顺利将楚彦送去闭关后，楚亦清便再没见过灵瑶了，他也忙得团团转。

仙王将此次大祭交给了太子出面。

在这种大事上，当父亲的大抵都是一个心理，放儿子出去溜溜。

于是楚亦清也以聚灵宫少尊的身份，接下了辅阵的祭祀任务。余下的两个子阵，则由聚灵宫的两位高阶阵术仙师坐镇。

头一次做这等百年大祭，太子无比认真，他叫上了楚亦清一起，在祭礼官的讲授下，背祭词，背祭礼的步骤，练习献祭时的手法。

仙王身旁的瑾原仙官更是把王宫和都城之中最厉害的绣师全叫了来，为他们四个负责开阵的祭礼师量尺寸，赶制礼服。

一个月后，一切准备就绪，还灵祭的四个阵法台均已布置妥当。

大祭的前一夜，楚亦清独自坐在善庆殿中，最后查验着一卷籍册，那上面是祝祷时他要唱念到的历任聚灵宫圣尊的名字。

除了最初的两个陌生的姓氏外，余下的十几个名字全是他们楚氏的历任先祖。

他摩挲着那些名字，这是漫长时光中，一代又一代为聚灵宫奉献了毕生心血的楚氏族人。

不出意外，他的名字也将会印在这上面，由他的后代唱念出来。

而这，就是他们楚氏的宿命与担当。

正出神间，大开的殿门外一个纤细的人影渐渐近了。

察觉到动静的楚亦清抬眸一瞧，嘴角顿时扬了起来。

“大师兄！我回来见善庆殿还亮着宫灯，就猜到定是你还在这里！”

灵瑶小跑着进了殿内，明亮的烛光下，她身上素淡的青色衣裙仿佛罩着一层暖柔的金光，浓密的眼睫在烛光的映照下，让她的眉眼看上去明艳极了。

楚亦清看着她欢脱地跑进殿中的样子，近日来的些许疲惫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心里有止不住的欢喜往外蹦，藏也藏不住，都漫上了眼底。

“这么晚没回青然居，怎么转到这里来了？”楚亦清起身绕过桌案，带着一脸温柔的笑意地迎了上去。

“你明日要去开辅阵，十二个时辰不眠不休，虽然你早过了仙劫，休不休都无碍，但终归也会疲乏呀！”

她边说边掏出了一个小锦袋，“这里面是我今日抽空去采的百香草，都是最嫩的叶尖，我用净术将它们洗得干干净净的了，大师兄你戴在身上，明日多少也能缓解些疲乏，给你凝凝神也好！”

楚亦清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了那枚小小的锦袋，一阵沁人心脾的淡淡清香传来，让他一路清爽到了骨子里。

他当即将锦袋无比珍惜地放进了里衣中贴身藏好。

灵瑶忍不住“噗嗤”一笑，那对甜甜的梨涡配上她那双弯弯笑眼，在烛光下柔媚得让楚亦清忍不住失了神。

“百香草也不是多难采，大师兄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若失了这袋，我以后再给你采就是了！”

说完，她拍拍楚亦清的手臂，“不打扰你了，我也要回青然居去陪陪春娘了，最近事多，早出晚归的，都没机会同她说上几句话，大师兄你也早点休息啊，明日还要劳累一整日呢！”

她笑着转身跑出了善庆殿，待那身影重又消失在夜色中时，楚亦清才轻笑一声，一手轻轻捂上了胸口处。

隔着柔软的衣料摸到那锦袋的轮廓时，他轻轻说道：“我们也好久没有机会好好说过几句话了。”

他重又坐了回去，片刻后，召出了乾坤袋中装着玉簪的那个锦盒。

锦盒上绘制了一半的福咒阵纹在烛光下闪耀着漂亮的光泽。

玉簪上加了福咒不算，他还要在锦盒上亲手绘就最繁复的实体福咒。

他想将自己赤诚的一片心意原原本本地捧到她面前，让她感受到自己那对她的那份爱重。

福咒只剩一半，还需两三日的功夫才能绘完，楚亦清摩挲着锦盒，又将它收了回去。

明日的大祭马虎不得，他没回清辉殿，直接在善庆殿落下结界，打坐调息。

装着百香草的锦袋贴在胸口，清雅的香气笼罩着他，前所未有的心安。

第二日一早，运送灵珠灵石的车辆由聚灵宫驯养的灵马拉着，缓慢地走在王都中那条宽阔笔直的白玉大道上。

最前方则是护宫兽连风在为灵马们开道。

连风高昂着威风凛凛的狼首，目光犀利，步伐稳重，背上披着一件绣满了护灵咒纹的披风。

一眼望不到头的白玉大道两侧，立着天不亮就守在这里的仙民们。

他们手中都拿着些散碎灵石，待灵马拉着车辆经过时，便纷纷运灵将准备好的灵石扔去了那一辆辆装着灵石的车驾。

恭敬虔诚的仙民们相信在还灵祭这一日献出些自己的灵石，还灵于天地间，便能得天道的庇护。

灵瑶同聚灵宫的学子们站在最后一辆巨大的花车上，给街道两旁那些站着的仙民们扔着聚灵宫的平安符。

阿诺跟在灵瑶身旁，它身形高大，远远能瞧见妖狼连风那霸气的背影，它不服气地哼哼着，鼻子里不停地喷出一阵阵热气来。

灵瑶一边将平安符准确无误地甩进那些没能接到的仙民们手中，一边用腿碰了碰阿诺。

“我最近太忙了，等大祭结束了，我也去给你买件一模一样的披风来，保管你比连风还霸气威武，怎么样？”

半天都没见阿诺动弹一下，灵瑶手下不停，抽空扭头看了它一眼。

只见阿诺斜着那对漂亮水润的红眼珠，冷冷地看着她。

人家穿的可是王宫中最厉害的绣师亲手绣的，你就拿铺子里卖的便宜货来糊弄我？

灵瑶从阿诺那斜睨着自己的眼神中莫名就读懂了它的嫌弃。

她无奈地投降，“好好好，那我亲手给你绣一件，好吧？”

说完，便又专心地分发平安符去了。

阿诺转过头，轻轻喷出一团热气。

可拉到吧，绣线都认不全还想绣披风？穿出去不得被后山那群妖兽笑死，那还不如买铺子里的便宜货呢。

灵马们压着步子终于行驶至城门处，待所有的仙民都扔完了灵石，也收到了聚灵宫扔出的平安符后，连风仰天长啸一声，而后带头奔出了城门。

出城后，车队分成了三列，一列由连风带着直直奔向城外不幽林的主副二阵，另外两列则一东一西地奔去了王都外围的两个子阵。

主阵最大也最为繁复，聚灵宫的学子们大部分都留在了不幽林帮助护阵，灵瑶也在其中。

不幽林中心有一片颇为广阔的原野，主副二阵就设在这片翠绿原野之上，相隔十丈，两相对立。

太子与楚亦清早就在大阵中央等着了。

他们身上穿着厚重华丽的玄色祭祀服，头戴灵气四溢的冠冕，看起来神圣肃穆。

灵瑶站在大阵外，一脸惊讶地看着平日里总是春风满面笑眯眯的大师兄，此刻宛如天神般清冷出尘，神情冷峻。挺拔如松的身姿光是站在那里，就令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真好看啊……”灵瑶被楚亦清那翩然若神的气度惊艳到了，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将这句话密语传音给了楚亦清。

一如她平日里发现了什么新奇物件便立马分享给他一般。

灵瑶：……

习惯了一有新发现就告诉大师兄，这下有点尴尬可怎么办？

她正微微慌乱着，就见站在大阵中的楚亦清眼眸微微一转，清冷的眼神穿过忙碌在大阵之外的学子们直直看向了她。

他眼神波澜不惊，传音而来的嗓音却温润清朗，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欣喜。

“这次的好看，说的是这衣裳，还是……我？”

冷不防的，这低沉动听的嗓音在灵瑶的脑中响起，像泠泠的琴声在撩拨着她的心神，灵瑶杵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

心跳得这么快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