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离开医疗部后，鄢零去食堂买了杯厚乳拿铁。

坐在窗边，望向对面街的破晓大学，恍惚有种回到现实世界的错觉。

时隔十年之久，曾经再怎么惦念的人和事，如今也变得模糊不清。

隐约记得自己曾是大学生，有一群朋友，和一位爱笑的妈妈。

鄢零打了个哈欠。

“喝了杯咖啡，反而困了。”

想到下午的课已经取消，干脆回宿舍睡一觉，于是起身走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和周公正亲昵，忽然被盖亚冰冷无情的机械音吵醒。

“实习调查员鄢零，外勤部第三队队长尖吻蝮为您安排了实训考核，请在十五分钟内前往外勤三队的会议室报道。”

她睁开眼，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几点了？”

盖亚答道：“凌晨五点。”

鄢零穿鞋的动作一停，心中诧异：“我居然一口气睡了十一个小时？”

“吃得多，睡得多，难不成是穿越后遗症？”

正想着，人已经踏上走廊，指示箭头亮起，引导她走进电梯。

负一层的按钮自动亮起。

“您正在前往负一层。”盖亚说，“实习调查员鄢零，请在走出电梯后，按照箭头的指示前行，不要擅自偏离方向。”

提醒完，电梯“叮”一声打开。

“外勤部会议层，到了。”

一度消失的指示箭头再次亮起，她跟着前行。

两分钟后，鄢零停在一扇金属门前，门上挂着标牌：

第三队会议室。

进门要扫描虹膜，由盖亚确认无误后，会议室的门自动开启。

里头已有十几个人在。

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几张破旧却干净的长沙发里，听到动静后全员一并把视线投过来。

这些都是第三队的队员，全员皆男。

其中有个戴无框眼睛的笑得痞气，高声喊了句：“队长，你闺女来了！”

尖吻蝮应声从会议室的隔间里走出来，没理会队员们的哄闹，直接下了个命令：“把他给我叉出去！”

“是！”

另外四个男人应声同时起立，分别架起眼镜男的胳膊和在空中乱蹬的两条腿，在一派热闹的喝彩里，把人丢出了会议室。

破晓市调查局的外勤部一共有五个小队。

队长不同，行事风格不同，队内的氛围也不同。

见过由热带鱼带领的二队，再看尖吻蝮和他的蛇崽子们，也难怪三队会被称为调查局内最自由的小队。

自由得让鄢零有点傻眼。

名为会议室，不如说是男人们的狗窝。

不脏，但确实乱，到处都是生活杂物。靠垫下压着外套，外套下压着立体明信片，更底下还不知道藏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再看这一个个男人，长得都不差，就是太过于不修边幅。

有的头发炸得像鸟窝，有的下巴冒出青胡渣。

鄢零先前还嫌弃过尖吻蝮，因为他三天才洗一次头。

现在看来，尖吻蝮算是很注重形象了。

“给你介绍一下。”尖吻蝮站在身侧，将人头一个个指过去，“副队短尾蝮，乌梢蛇、银环蛇、竹叶青、响尾蛇、赤练蛇、西鳞太攀蛇、森蚺、海地蚺、黑眉锦蛇。还有外头那个在哭爹喊娘的，他叫衔尾蛇。”

包括尖吻蝮在内，外勤部第三队一共有十二名成员。

鄢零一一点头表示见过。

“不着急，以后再慢慢认识。”尖吻蝮领她走进隔间，“现在先说正事。”

和外头的酒与避难所风格作对比，隔间更像会议室。

一张横在中央的金属长桌，底下藏着十来张滚轮椅。只要轻触长桌桌面，圆心处便会无缝升起一台微型全息投影仪，在空中投出巨大的光屏。

光屏上出现一段波长，随着上下波动，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

“快、快来救我们！这里有、有灾兽！”

给出回应的是城市人工智能：“通讯地点锁定，破晓市14号大街生活连锁超市。已通知调查局，救援人员将在五分钟内赶到，请保证自身安全与通讯通畅。”

“好、好！我尽力！”

盖亚的声音插进来：“调查局外勤部第四队已出发，与14号大街生活连锁超市的直径距离为三千米，预计抵达时间是两分钟后——”

录音到此结束。

鄢零听完后，给尖吻蝮递去询问的眼神。

毕竟是经历过α1432号飞空艇事件的人，她下意识地认为报案人是把「使徒」错当成了灾兽。

尖吻蝮否定道：“这只是一起很普通的灾兽入侵事件。”

说完，抬起粗糙的大手，在光洁的桌面上划动一圈，录音切换成现场录像。

……

时间：第五星历，139年10月15日，下午三点

地点：破晓市14号大街，生活连锁超市

每月15号是生活连锁超市的特惠日。

从早上开业，到第二天零点之前，全场商品打五折。如此力度，二十四小时内都会有顾客源源不断地涌入。

报案人便是冲着折扣来的。

他比较不幸，抵达超市时正好是高峰期，被人流卡在了门外进不去。

但他也是最幸运的一个。

排了三十分钟的长队，终于可以进入超市，结果灾兽入侵了。

那头怪物有成年雄狮那般大，周身覆盖坚硬的蓝绿色刺鳞，怒吼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它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不光会一巴掌把人击飞，还会吐出恶心的粘液把受害者裹住，像狗皮膏药般黏到天花板上。

本该给人带来幸福感的特惠日，瞬间变成了充斥着尖叫与哭嚎的受难日。

超市的人工智能第一时间采取措施。

它启动危机应对程序，用瓦雷利亚钢制成的防护墙在哄鸣中飞速从地底升起，将超市以盒状彻底封锁住，也把灾兽和受害人们困在了里面。

彼时报案人已经拨通了调查局的求助电话——

录像结束。

“解决了吗？”鄢零问。

“灾兽已经被孤狼他们干掉了，受伤人员也都送去医院了。”尖吻蝮挠挠花白的头发，“至于后面的事的嘛，本来该轮到善后部派人去做。”

他心虚地望向天花板：“但是我想了想，给揽下来了。”

鄢零怔了半秒：“……所以，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实训考核？”

以她对转正条件的了解，实训考核应当是一次完整的外勤击杀任务。

如今灾兽已经嗝屁，伤员也全数救出，只剩打扫战场等琐碎的善后工作，与“一次完整的击杀任务”毫无关系。

现在把她叫到这里来，说明出任务的不单只有他和她两人，还有第三队全员。

让整一个外勤部小队作陪，她还不是站一边看着就完事儿了？

后门开得不要太明显！

尖吻蝮清了清嗓子，无视鄢零欲言又止的表情，大步走出隔间，向其他十一名队员下令：“事不宜迟，先去善后部借装备，然后出发！”

“是！”

*

灾兽入侵的善后工作很简单，一共分三步。

一清理，二复原，三记录。

按程序走完，再不堪入目的灾祸现场，也会恢复得先前差不多。

实在无法复原的，业主可以向星际联邦银行申请赔付。

而在事件中不幸受伤的人，痊愈后也能获得银行的全额医疗赔付。

正因如此，调查局的工作才会广为民众所接受。

彼时，一行十三人，已经来到了超市门前。

“我错了，我总觉得善后部就是这群擦屁股的，抽张纸擦一擦就完事儿了。”

话时，衔尾蛇的无框眼镜，第十七次磕到防护头盔的玻璃，气得他直接把头盔卸了下来：“他爷爷的，这破玩意儿怎么这么重！”

副队短尾蝮斜睨他：“早让你去换双义眼，你不听。现在知道近视的痛苦了吧？”

衔尾蛇理直气壮：“义眼再好，也比不上我妈怀胎十个月给我捏出来的这双眼睛！”

“行了！”尖吻蝮喝止了两人的拌嘴。

善后工作未完，瓦雷利亚钢的围墙不敢放下，十三人就站在黑暗中，凝视前方亮着灯的大型连锁超市。

超市足有五层，灯火通明，一片死寂。

尖吻蝮扭头，看向站在右手侧的女生。

她全身被防护服裹得密不透风，一双褐瞳透过头盔玻璃正遥望前方。

“准备好了吗？”他问。

“我能不穿得这么多吗？”鄢零反问。

去善后部借装备时，尖吻蝮私心把所有有防护作用的装备都往她身上套，生怕她会意外受伤。

而他和蛇崽们只穿了最简单的防护服，看起来比鄢零灵活轻便得多。

尖吻蝮毫不留情拒绝：“不能。”

鄢零：“至于吗，不就是扫个垃圾。”

“善后部遇到的危险，可不比外勤部少。”短尾蝮来到她身旁，很耐心地解释道，“他们和我们一样，每天都要接受训练。每一位善后部的成员，都是外勤部的候补。假设今天外勤部全军覆没，善后部会立马拿起武器，代替我们继续驻守那道墙。”

尖吻蝮意味深长道：“阿零，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鄢零了然。

她耸肩：“没关系，慢慢来。”

又在心底补充道：“反正我不准备进四大部门。”

确认每个人都准备就绪，尖吻蝮带领全队走进超市。

与此同时，鄢零的耳麦里响起盖亚的声音：

“您好，实习调查员鄢零。我已接管14号大街生活连锁超市的智能控制权，并将在接下的任务中为您提供监控、数据、方向等信息。”

“根据外勤部第三队队长尖吻蝮的安排，您和尖吻蝮将负责超市一楼的员工休息区。此次任务预计耗费时长为一个半小时。”

“提前预祝您一切顺利。”

进入超市后，十三个人分开，各自去往负责的区域。

员工休息区离大门很近，尖吻蝮在前方打头阵，鄢零殿后。

比起如遭洗劫的货架区，这里简直岁月静好。

东西整洁如初，没有触目惊心的血迹，没有腥臭难闻的粘液。

检查过几间员工宿舍，无事发生。

尖吻蝮渐渐有些放松：“我问过伊莱莎了。她说你的脑子很好，如果愿意进科研部，她愿意优先安排。她那人就是看着难相处，日子久了，其实也还行。”

“还行？还行是指你不小心把武器弄坏送去科研部修理，结果她把骂你的话剪成短片放到调查局的官网首页上，顺便给标题取名为‘下次把你手折断’，这样吗？”鄢零说。

尖吻蝮：“……”

他用力挠头：“咱们能不能别提这事儿了。”

委婉不成，鄢零只好直说：“我不想进科研部。”

她认真想过了。

一位优秀的二五仔，确实能为组织窃取地方机密，但短命。

不如做个在及格线擦边的二五仔。作用不大，只能为组织提供边角料信息，但能活到九十九。

再者，一旦进入科研部，势必会接触到某些核心讯息。

她不想成为优秀的间谍，又不擅长说谎，最好的选择就是直接避开关键部门。

尖吻蝮尊重她的意愿，立即改口道：“后勤部也挺好的，你和小单关系不错……”

话未完，见鄢零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指向杂物间紧闭的大门，用唇语默念：“听，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