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后，面上的笑容已经收敛，弓着背，低垂着头，推开御书房的门，下一瞬身影消失在门内。

包秀秀低着头，静静的注视脚下青砖，听着前方一米处的开关门声，睫毛一颤，只一盏茶的功夫，耳边听着吱的一声，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金喜走到包秀秀面前笑眯眯的开口：夫人，陛下宣您进去。

包秀秀这才抬眸：有劳公公了。

包秀秀跟在金喜的身后，脚下一抬，跨过门槛，一进入里面，周身一凉，一股子龙誕香味冲入口鼻，下一刻一道目光毫不掩饰的落在自己身上，御书房里此时安静的针尖落地可闻，不等细思，一道声音漫不经心的从前方传来：你就是刘非的夫人，包秀秀？

这声音如金石击玉般清冽，在包秀秀耳畔回响，她慌忙跪下请安：臣妇包秀秀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钰盯着跪在地上，以头触地，从他的眼前，只看到一头青丝零散的垂落在她莹白的手背上，黑与白交汇，让他不知为何眼神微动，盯着她纤瘦的身形，想到赵普递上来的折子，他随手丢下手中的御笔眼里闪过丝趣味：把头抬起来。

听到这个命令她眼底闪过丝诧异，但还是依言抬起头。

朱祁钰轻啧了一声：眼睛看着朕。

包秀秀睫毛轻颤，原本低垂的眼眸，依言抬起，就这么跟上首的朱祁钰对上了视线，在看清眼前皇帝的长相时，她瞳孔一缩，盯着面前熟悉的眼睛，她差一点脱口而出沈秋，好在她理智尚在，眼前人哪怕跟沈秋神似，终究不是一个人，沈秋的眼睛偏儒雅，眼前人的凤眼，却是杀伐之气过重，通身的气派更是矜贵，况且仔细一看，除了眼睛又些相似，其他五官倒是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她怎么会一晃神觉得眼前人是沈秋，她这一番心念电转，也不过是一闪而过，就被自己强制压下。

朱祁钰，倒是不晓得眼前人这一照面，已经飞出那么多思绪，只是见她眼中闪过丝震惊，他又些好奇的问：为何如此惊讶的看着朕。

这一问不下于晴天霹雳，包秀秀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臣妇第一次面见天颜，为陛下气度所慑，心中慎是惶恐，还望陛下宽恕。

是吗，朱祁钰闻听此话，掀开眼帘不咸不淡的扫了包秀秀一眼。

这一眼，看的包秀秀心中一惊，她佯装镇定：臣妇不敢欺瞒陛下。

朕倒是觉得刘夫人，不愧是太上皇轻封的我朝第一女巡按，毕竟武功如此了得，让朕也是刮目相看，朱祁钰从皇位上起身，不急不缓的走到包秀秀面前居高临下的的看着她。

陛下，包秀秀面色一白，她没有想到，朱祁钰竟然敢当面把里子扯了，这话是干脆承认了，当日派人杀她一家三口的眼前人就是这天底下权利最大的人，若真是如此，她夫妻二人，天大地大，万没有容身之处，毕竟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她想到这里，她面色几乎是惨白。

朱祁钰眉头微皱，见她眼里一片惊惶，他又些稀奇的开口：包秀秀，都说你天不怕地不怕，当年连巡按都敢假冒，怎么嫁给刘非这才几年，骨头就软成这样，朕看这第一女巡按太上皇当年的一时戏言，朕今日干脆拨乱反正，你趁此机会，脱下这身官服，回去做你的文夫人遗孀可好。

陛下，包秀秀惨白着脸：臣妇，已经是刘非夫人，是经过现在的太上皇，也就是当初的皇帝陛下，太后娘娘亲自指婚，互相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经过三媒六聘，抬近的刘家门，这满京师，当初都有见证过，请陛下不要吓唬臣妇，至于女巡按，若是陛下觉得有损朝廷颜面，那臣妇可以辞官，不让陛下为难。

此话落下，书房内瞬间寂静下来，

好一个牙尖嘴利，倒是想不到，巡按大人不仅武功了得，这嘴皮子也挺厉害，怎么你以为，抬出太后，太上皇，朕就怕了你，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杀机必现，朱祁钰目光森然的盯着包秀秀那惨白的脸。

臣妇不敢，包秀秀心知今天不管说什么，都是必死无疑，眼前这个皇帝，早已经把自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多说无意。

见她这般视死如归，朱祁钰眼中的杀意倒是瞬间消退无痕，他饶有兴趣的盯着包秀秀姣好的面容，那眼底的坚毅，看着柔柔弱弱的倒是没想到，如此刚烈，说来，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见她，想当年那场婚礼，他也曾凑趣，倒是没想到时隔多年，这对夫妻倒是给了自己一个王炸，原本想着，看在当年一面之缘的份上，留她一命，既然不领情那就罢了，想到这里，他倒是有些意兴阑珊，他盯着跪在地上的包秀秀随口吩咐：最近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刘夫人就留在宫中多多陪伴。

臣妇，谨遵陛下旨意，包秀秀眼底闪过丝意外，她原本以为今天必死无疑，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生怕皇帝突然来了兴致在反悔，她忙叩首领旨。

至于你儿子失踪的事，朕已经派人去找，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朱祁钰原本想让她退下，突然想到这件事，有补了句，这才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臣妇遵旨，包秀秀领旨谢恩，这才倒退到门边，从御书房退出来。

包秀秀一脚踏出御书房后，身子一个踉跄，好在自己根基稳，没有摔倒这么丢人的事，她面色毫无破绽淡定的往太后娘娘的居所走去，等走了几步，才发觉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被风这么一吹，还有些冷意。经此面见新君才更加真切的认识到，当今天子是有多痛恨，她们这些旧臣，已经片刻都容不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若刘非此次安然带回太上皇，等着自己夫妻的恐怕就是死路一条，她突然之间觉得天大地大，却无她们夫妻二人容身之地。

她突然顿住，仰首望着高高的苍穹喃喃自语：阿非，你快回来，突然间好想你。

金喜等包秀秀退出去后，忙躬身进来。

朱祁钰头也不抬的吩咐：找到那个孩子后，就让内阁递个折子过来，让那个孩子承接他父亲的职位。

金喜一愣，小心翼翼确认：陛下是让文公子承袭，已故文大人的职位。

朱祁钰翻看着手中的折子，刚好看到杨善递上来的八百里加急：朱祁镇已经被接回，他心里一瞬间生气一股子恼意，眼神刀的射向金喜：怎么，朕的话，那么难懂吗？

金喜面色一白慌忙跪下请罪：陛下臣不敢。

滚出去，朱祁钰到底是对这个从潜邸时就陪伴自己的太监有几分真意，见他吓的面色都白了，没忍心多加苛责只是让他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