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马站在房间门口向里望去。

护士将巴掌大的气球依次放到尤尼的手中，这些色彩缤纷的气球中有的注了水，有的注了油，有的注入了沙子或是石子，也有的只是空气。

医生询问尤尼气球里是什么，但尤尼一言不发，只是虚握着气球，目光笔直看向空无一物的墙壁。医生摇摇头，示意护士换下一个。

伽马收回目光，尤尼的反应让他感觉整个胸膛里冰冷空荡。

他慢慢退出去，越过其他家族成员独自走在基地的走廊上，在尽头拐角的吊灯下，波维诺正独自站在墙边。

看到伽马过来，瑞伊对他一点头，一步迈到走廊中间：“考虑得如何了？”

伽马考虑的不多，只有一个问题。

“彭格列有能让公主恢复的办法？”

瑞伊站得笔直地盯着伽马：“办法自然会有，这个你不必担心，何况彭格列会战胜密鲁菲奥雷，胜利的彭格列最起码也能为你们家族出口气，不是吗？”

“就凭那帮中学生？”

“当然不能光指望未成年的孩子们了。”瑞伊心平气和地补充，“还有我。”

伽马记得她仿佛是个文员，递递材料发发邮件的那种。

他抬腿继续往前走：“我对入江和你打了些什么鬼主意没兴趣。”

瑞伊跟上伽马：“玩台球的行家却不敢迈入下注室吗？”①

伽马头也不回：“无论是公主还是基里奥内罗家族，都是我无法押上赌桌的宝物。”

瑞伊像是牙酸一样嘶了一声，遣词造句刺耳起来：“你的宝物也就看着还囫囵个在你手里头，但有哪个里外俱全？基里奥内罗的首领状况如何暂且不提，基里奥内罗内部成员又有多少人正头脑清楚地盘算着当叛徒呢？白兰对你的宝物可有点过分感兴趣，等哪天他真来了兴致开口要，你是守得了还是攥得住？”

因为瑞伊说的全是实话，伽马压抑着不悦开口：“入江曾经可也是白兰手下的一条好猎犬呢，这回他嗅到了什么？他又想要什么？”

“错了，不是入江正一想要什么，是我想要什么。”

伽马又看了她一眼——这回是正眼。

“什么意思？”

瑞伊有问有答：“我来这儿不是专为了替正一做事，我呢，是想同你们首领……”她停顿了一下，神情非常严肃，然而说出来的话依然轻描淡写：“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瑞伊.波维诺，伽马想不出她和公主能聊些什么。伽马对瑞伊欠缺了解，知道的不多，仅限于他翻看过的档案。

瑞伊继续说：“可惜你们首领现在想必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你也差不多该察觉到了，她那问题可不仅仅只是所谓毒药造成的。”

伽马咬着牙说：“谈判的那一天，公主各项生命体征一直在我们监控下，没有任何异常，但……”

“究竟是什么原因，”瑞伊没什么表情，但是抬手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捋了一把，吊着眼望伽马，“我知道，而且搞不好只有我知道。”

伽马与瑞伊对视了一会儿。

波维诺家族是个不起眼的小家族，这些年基本趋于销声匿迹，不过往前数个十来年，起码培养瑞伊.波维诺那代人时应当还按着老一套的家族做派。

知道这点就够了。伽马清楚，这类纯种的黑手党，无论男女老少，对外都可以摆出温和亲切的体面姿态，是一个赛一个有礼的文明人，其实背地里，可以极端的粗野、极端的狠辣。

伽马做出了一派满不在乎的潇洒派头，仿佛并没有被打动：“就算彭格列失败了，公主也只是被他们的同伙挟持了的宝贵人质而已。”说着，他燃起火焰抽出球杆，“要做足全套不是吗？”

瑞伊从容抬起眼皮看了眼伽马球杆上噼里啪啦跳跃着的电火花，好像还笑了下。

接着，一言不发的，她掉头就跑。

伽马让她逃得一愣，然而头顶玻璃轰然碎裂的声音让他无暇愣在原地。

裹着浓烟，大理石天花板上那一盏硕大的水晶吊灯灯身咔咔裂开了一条条缝隙，缝隙处窜出火舌并迅速烧成一团巨大的橙红火球，霎时间，吊灯卷挟了无数滚烫的玻璃渣摇晃着一股脑喷射而下。

***

这一觉睡得很长，很静，却也很浅，像直面着一束亮堂堂的白光，梦里的景物都被模糊成轮廓。

正一是在惊天敲击声响起的前一瞬醒来的，没来得及睁眼，只若有所感地浑身哆嗦了一下，紧接着，小春和京子有节奏的敲锅声以及“请起床！！！”的呼唤彻底将他的眼皮震了开来。

额头和一侧的肩膀抵着墙壁，正一猛地眨眨眼，扶了扶歪斜的眼镜后一把将脱了一半的T恤扯回原位。

耳朵嗡嗡直响，心脏几乎撞出来，他弓着背深吸一口气，猛地跪起来又腿脚酸麻坐了回去，扭着上半身对门口的小春和京子说：“决、决战之日？”

两个女孩子兴奋的比划了下：“大家已经准备好出发了，入江先生！”

正一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在原地愣了几秒，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是的，得抓紧时间……”这么说着，他被自己褪到脚掌心的袜子绊了一跤。

整理完衣服，他往大厅走去，端正面孔与神情想以成年人的气派肃然登场，但是刚进门就被年轻的彭格列们整齐划一量体定制的黑色西服结结实实震了一下。

正一刚端出来的满面成熟当场震掉，脱口而出：“你们的这副打扮，真是太——”

话音还没落，正一脑子突然嗡的一声，紧接着双耳轰轰作响，刺激得他眼冒金星地弯腰呕了一下。

踉跄着站稳，正一感觉一股巨大的茫然打天灵盖由上而下滑落，层层叠叠将他压到最深处，气息和话语都吐不出来，有那么一会儿他连自己在哪儿、自己是谁都毫无头绪。

憋着劲儿忍住了恶心，正一回了回神，一鼓作气愣是原地跳了起来，迎着房间里众人诧异的目光就扭头往外奔：“载体仓，快查看一下载体仓！”

载体仓是圆盘装置的核心部分，用于在截取波长研判抓捕后保存这个时代分子状态下的彭格列成员。

十天里，技术组的三人合力专注于开发可移动阵营基地，暂时设法将圆盘装置整个保护了起来后便没有继续过问，通宵达旦钻研如何让房子长腿长翅膀。

斯帕纳察觉了不同寻常之处，追上来看到正一脸色煞白调出了圆盘装置的面板检查，问他：“载体仓出现异常了？”

正一看着各项跳动的数据，更像喃喃自语：“能源供应稳定，程序运行无误，存储分子的形态稳定……不，没事，没有任何问题。”

“正一？”纲吉稍迟一步赶过来，也很关切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正一回答得很艰难：“现在还没有发生，只是……”

他没把后半截话说出口——过于熟悉的不适感令他模模糊糊意识到了，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突然指了指眼角，正一冲纲吉道：“瑞伊，你应该见过她了，黑头发，这儿有颗痣。”

纲吉点头的同时下意识也挠了挠自己的眼边儿：“波维诺小姐？”

“是。”正一推起眼镜掐了掐鼻梁，“计划能够顺利推进到现在多亏了她，她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总之，一种不可思议的超能力。”

纲吉听了这话，不由得想象了下，一时没想出来还有什么能力足以被划分到“不可思议”的范畴，毕竟就连戒指冒火、人在天上飞以及盒子里跳出小动物都能被大家都习以为常地接受！

纲吉想详细问一问，但是觉得得到答案恐怕也只是徒增惊吓，干脆关心眼下的状况：“你担心的事情和波维诺小姐的能力有关？”

“在一定范围内我会被瑞伊的能力影响，之前我们测试过，当瑞伊在某一时间段中频繁使用她的能力的话，她的能力影响范围会随着能力使用次数而不断向外扩张。”说到这儿，正一顿了顿，“而就在刚刚，我短暂的产生了受瑞伊能力影响的不良反应……”

斯帕纳回忆了下：“撤退后就没再看见她，她现在在哪里？”

对于这个问题，正一犹豫了一下。

最后，他还是如实答道：“基里奥内罗的基地。”

纲吉是真有点儿急：“但是正一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波维诺小姐在那里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们一直是按照最坏结果打算的，被白兰发现也是其中一种，对这种情况瑞伊并不是毫无准备的，”正一说服自己一样强调，“她最擅长的就是应付各种意外。”

斯帕纳的关心更精准一些：“你受影响的范围面积是多少？”

正一在空中画了个圈儿：“以瑞伊为中心半径两米左右的圆弧。”

他说完，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下。

纲吉不知道基里奥内罗基地的具体地点，但在他们所在的位置附近，可没再见过其他据点。

斯帕纳皱了皱眉：“这个数据比我预计得还要小的多。”

正一只能很颓唐地承认：“无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在使用能力，瑞伊陷入麻烦了。”

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①pool room 下注室/台球厅的小小谐音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