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排球和男子排球,差距还是挺大的。
小学的时候,大家还能一起玩一玩,但是男女之间的体能和力量差距到了中学时期就会逐渐显现出来,加上性征发育,男女有别,大家也不会在训练时期扎堆在一起,更别提我的中学是一所女校。
在有比赛的日子,比起八辈子都不可能在正式比赛场合对上的男性选手,女子排球的大家也会优先选择去看下一场对手,或者在意各自选手的预选赛。
所以,这大概是在12岁之后,我第一次现场观看男子的排球赛。
有很多让我意外的地方,比如,宫侑同学和月姬前辈在队内的位置是二传。
并不是对他们二人有什么意见,只是我长期接触的二传都是些沉默寡言的选手,在赛场上扯着嗓子互相对骂的二传,我生平首见。
二传的生态物种也是多样的,而且这也和队内赛气氛比较放松有关吧。
当然,放松不意味着放水。
第四局,轮到尾白前辈发球,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人站在界线边,跟着抛起的排球高高跃起,长而有力的手臂,击球的声音和炮弹打出的声势无异,我站在记分牌旁,听着声音都不由得吓得一激灵。
重炮飞到对面的场地,担任自由人的赤木前辈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站在了落点处迎接,他手臂并拢前伸,后背躬起,在手臂接到球的瞬间借力后滚翻,球准确的去往了二传所在的位置。
漂亮。
无论是发球是接球的人,动作都是干练又一气呵成。
这是对彼此彻底熟悉才能有的干脆动作 ,而支撑着这份干脆的,是扎实强大的个人实力。
“好球!”宫侑同学在这组担任二传,他在落点静候,手臂向上平举。
巍然不动的身姿,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在他真正行动之前恐怕谁也无法判断他会把球传给谁。
但是,对方球场上,有人却动了。
只见宫侑同学一手突然落下,传球手势也以迅雷之势转为扣球,拦网手尚在分散中,他的面前空门大开——
“砰——”一记响动,不是球落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那声音明显沉闷太多。
宫侑同学原本得意的笑容变得扭曲,隔着拦网另一端的和他长着相同脸庞的少年却是心情大好。
“蠢货~”
“混帐——!”
“侑。”在双胞胎的怒吼后出现的声音就格外平静,那人也是一直在冷静的观察,否则就不可能在宫治同学拦网成功的一瞬间就救球成功。
北信介前辈一个鱼跃飞扑将落下的球救起,这种拦网下的快速救球有相当大的运气成分,但是救起的瞬间,运不运气的事情就不在选手该考虑的范围内了。
唯一该考虑的,就只有如何把球死死地扣在对面的场地。
球在网边被救起,被北前辈救起后就向着另一侧飞去,距离离宫侑同学太过遥远了,我原以为这球会交给别人简单过渡。
但是宫侑追过来了。
他跨步奔跑着,随后跃起飞进,球与他的十指相触,刚刚与兄弟吵架的表情不见踪影,此刻他的脸上只有欢欣勾起的嘴角。
“角名!”他呼喊着同伴的名字,手上的球早已飞出,这一轮前排的选手只有他,北前辈和角名同学,对面的防守只需要盯着角名就可以了。
角名同学一人面对两人防守也不显慌张,他的腰异常柔软的倾斜,手臂带动腰腹的力量,在对面的死防下,打出了近乎完美的压线球。
“小莓,小莓。”伏见学姐连着唤了我好几声,我才不舍地把目光从球场上移开,学姐含笑指了指记分牌,提醒我给刚刚赢球的队伍加一分。
“抱,抱歉!”我觉得自己的耳根热起来,居然看比赛看得太入神,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
“没事没事。”学姐笑着冲我摆了摆手。“观众能看的入迷,就说明他们打了场好比赛啊,水平够格”
“是,非常精彩。”我点了点头。“不过我现在的职责是经理,确实不能分心……”
“你说什么傻话呢?”伏见学姐一拳锤在我的肩膀,不怎么用力,也不痛,但却让我的胸腔共振了一下。
“经理人被自己的选手全心全意的吸引,这种事情怎么能叫分心呢?”
“嗯……确实。”
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视线又转移回来比赛场上。
我和伏见学姐短短交谈了一会儿,场上又开始打得火热,甚至都没空为上一球的失利与否感到开心或沮丧。
因为此刻的球在上空,即将要落地了。
我想起以前上排球课的时候,教练这么说过。
想要取得胜利,那必须只能着眼于眼前的一球,这便是排球这项运动
能把排球打好的家伙,就是一群眼睛跟着球跑的死心眼。
队内赛结束后,在教练给大家做赛后总结的时间里,伏见学姐领着我把测量身高体重的器材搬进了体育馆。
“若叶,你搬这东西干什么?”反省会结束后的尾白前辈凑到了我们跟前。
“哦,不是春高预选要来了吗?我就想先把宣传册的数据更新了。”伏见学姐说完,有人就跟着抱怨起来了。
“唉——今天打完比赛已经很晚了,等下还要打扫卫生,这么拖下去天都要黑了。”
“就是啊——”
数十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围着一个身高160出头的女孩,场面确实有点吓人,如果是在大街上发生的事情,那已经可以划分到需要打了110再去见义勇为的级别了。
“安静点!”伏见学姐一嗓子把所有人的声音都盖了下去,我看见离她距离近的几个人甚至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分批次不就好了吗!按年级分组,没轮到你的就去打扫卫生,等测完的换班,行不行?”伏见学姐这么说着一边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还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一群大男人怎么那么磨磨唧唧的。”
看着一群霜打的茄子,我的手背捂住了我的嘴,憋笑真的是一件很考验腹部力量的工作。
“那三年级的先测,一二年级开始收拾。”月姬前辈说着,伸出手抓住了两个高年级的衣领,拖拉将他们扯开:“听从指挥服从命令的乖孩子才能回家哦。”
“辉夜姬,你不觉得你的用词有点恶心吗?”
“你真的是不懂啊,就是恶心他们才管用啊!”
“呃,我不管,你别来恶心我就行,小莓你跟我来,帮我登记一下数据。”
“好——”我还没来的及答应伏见学姐,口袋里就传来了手机的震动和铃响。
我把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看清了亮起光的屏幕上的黑底白字,抱歉地对伏见学姐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得先出去接个电话。”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在接通之前我多少也猜到了来电人是谁,但是猜不出她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喂,妈妈?”
“小莓,”母亲的声音很温柔,我一直觉得她如果去做深夜电台的主持人的话一定是最受欢迎的那个。
“今天在学校里怎么样了?有不舒服吗?”
“挺好的,都挺好的。”我往体育馆外走去,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不太高兴换鞋,左右张望了一下,我看中了通向二楼的阶梯。
坐在阶梯说不定会把衣服弄脏,我就靠在了楼梯扶手上,铁栏杆隔着衣服抵在脊椎上的触感让人打了个冷颤,明明现在还算夏天。
“妈妈,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发生什么事了吗?”
“外公的情况不太好。”我这才注意到,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还夹杂着其他人声,她此刻大概率在医院。
“我今天晚上要住院陪同,和你说一声。晚饭在外面吃,记得不要吃太重口味的荤腥油腻,回家以后记得做复健和吃药。”
“好,我记住了,妈妈你也要注意休息,和外公也说一声,我周末去看他。”
“嗯,那我先挂了。”母亲的动作急匆匆的,连告别的最后一半个字音都来不及让听清,被吞进了话筒里。
我手垂下,手机壳抵着我的运动裤,挤压出一道垂至膝盖部分的褶皱。
在排球部做实习经理的事情,等晚一点告诉她吧。
说真的,这件事情比我想的还挺难开口的。
排球没有在我们家成为禁止词汇,妈妈也没有产生什么过激反应。
但是,渐渐不再停留的体育频道,搬家后没有再拿出的奖状合照,都在避讳着一些往事。
让人觉得不舒服,却找不到解开的方法。
我捏住自己的耳垂,痛感慢慢爬上神经,耳垂开始发热发烫,但是我的手心还是很凉。
胶鞋底和楼梯踏板互相碰撞着发出轻微的声响,那声音由远及近,我没有抬头,视线的余光里出现了一双球鞋
“篠原。”
有人在喊我,平淡,能让人安静的声音。
“伏见前辈让我来找你。”北前辈肩膀上还搭着擦汗的毛巾。“轮到一年级测身高了,走吧。”
“啊,好的。”我把手机塞回来裤子口袋里,跟在北前辈的身后。
外头的空气凝固又燥热,我只是带了一会接个电话就出了一层薄汗。
但是我知道,体育馆里只会更热。
“哦哦!篠原!”我刚走进门,宫同学们就跑了过来,拽着我的胳膊拉着我往伏见学姐的方向跑去。
“这么多眼睛看着呢治!要是篠原没有我高你就请我吃一个月的布丁,大包装的!”
“哈?!谁怕谁啊,倒是侑你,等下测身高别给我垫脚啊,被我发现了回去我就把你游戏存档都删了!”
“侑,治。”北前辈的声音在双胞胎吵架的间隙冷冷的插入。“放手,对女孩子太粗暴了。”
“啊……哦,对不起。”
我抽回自己的胳膊,手揉了揉还在疼痛的地方,青春期的男孩下手真的没轻没重的,我怀疑我的胳膊明天可能会起淤青。
啊……希望周日去看外公的时候能消下去……
“很痛吗?”北前辈走到我的身边,“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没事。”我摇了摇头,看着头又低下去的两兄弟,补充道:“和他们没关系,刚刚我接了家里来的电话,我外公在住院,情况突然不太好,我有点担心他。”
“很严重吗?要不你等下先走?早点去看看他?”宫治同学抬起头来,这么说道。
“赶不及的,要去医院的话我明天就回不来了。我答应周末再去看他的,现在妈妈在陪着。”
“那你家里今天还有人吗,不会只留你一个人过夜吧?”宫侑同学也凑了过来。
“啊……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嘴唇翕动着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那你一个人当心啊,门窗什么的要锁好,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啊。”
“侑,不要以为人人和你一样的傻。”
“我是在关心她,你就不担心吗?这家伙空长个子,手腕细的我一抓还空一圈,真遇上什么坏人不是一拳就被人家干趴了。”宫侑同学和自己兄弟对呛的过程中突然又转头看向了我。
“你以前真的是玩体育项目的吗?怎么瘦的和电线杆似的,现在体重多少啊?”
“……”我不想理他了。
“直接去测不就知道了。”宫治同学说着又想来抓我,却被我身旁来自北前辈平淡又严肃的视线施加了定身术,随后北前辈的视线雷达又扫到了一旁幸灾乐祸还来不及笑出声的宫侑同学,兄弟俩便双双归于沉寂。
“快点去测身高体重,让大家都早点回家。不然等下天要黑了。”北前辈说完就迈开步子离开我的身侧,从兄弟两中间穿过,走在我们前面。
“快快。”宫侑同学在北前辈离开之后,就恢复了神色,冲我招了招手,“角名只答应给我们占五分钟,等下要是晚了又要被他叨逼叨逼叨。”
“已经快排到角名了,走走走。”
我避开了两人再度伸过来的手掌,心里想着娃娃机里的娃娃都没我这么能被爪子惦记。
但是兄弟俩却起了兴致,开始伸手抓着来逗我,我应付地有些烦了,认真地对他们威胁道:
“我能自己走,你们要是再抓我,我就喊北前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