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问月靠近紧闭的门扉，伸手轻轻敲了敲。
“他们应该有人懂汉话吧……”她一边嘀咕着，一边冲着门那头轻声问，“什么时候会有午膳送过来？”
门外传来沙沙声，是衣料摩擦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才传来了人声。
“马上。”守卫粗暴地答道。
周问月顿了顿，又接着道：“能不能麻烦告知一声壹官……”
“知道了！”
又是一声粗喝，周问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就此，四周安静下来，门外再没有声音传出。
“呼——”周问月轻轻呼出一口气，慢慢转身，走回到许岱身边。
“你……饿了？”许岱看着周问月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于是便问道。
“有一点。”周问月笑着答，“今早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用早膳。”
许岱“嗯”了一声，随即便继续安静地看周问月。
他现在的样子很乖巧，头发看起来好软，不知道摸上去是什么感觉……
咳咳！
周问月抑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转移了话题：“在被带到这里之后，你就没有再出去过了吗？”
“有。”他想了想，说，“我想……去找一个人。”
“找谁？”周问月有些好奇地问。
他的记忆难道还是保留了一部分么？
许岱只是看了看她，却并未回答，只是垂下了头去，周问月见状，便打算换个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门被打开了。
随着银白色的衣纹飘过，周问月抬起头来，见走进来的正是之前那位侍者，壹官。
外面的守卫将她放了进来，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壹官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精致的陶盖和木盒，食物清浅的香气从中飘散出来，萦绕在周问月的鼻尖，让她的胃感到了一阵阵的空虚。
周问月眼神亮了亮，欲走上前去接那托盘，谁知壹官却后退了两步，拉着她先向许岱屈膝行礼。
“冕下。”她用汉话唤道。
但许岱把眼神挪到了别处，根本没有搭理她，一幅神游天外的样子。
但是壹官神色如常，再次颔首之后，她重新站直身体，用目光上下扫视了周问月一圈。
周问月被她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
“你跟我来。”壹官把托盘交给周问月的时候，低声道。
周问月福至心灵，把托盘接过去之后，飞快地塞到了许岱怀里：“麻烦你啦。”
壹官看着她的举动，神色控制不住地出现了一抹震惊。
在她略有些惊惧的目光中，许岱转过眼来，单手接过了周问月递过去的托盘，轻轻向笑着的她点了点头。
这……
望着走到自己身边的周问月，壹官震惊之余，还是忍住没多说什么。
她转身，示意周问月跟上，然后，她向着后院迈步走去。
周问月紧随其后，开始了交谈。
“从明日起，朝阳初升的时候，我会带你去圆顶宫上值。”壹官顿了顿，“还是那句话，少说话，多做事，不要乱瞄乱看。”
她的语气很凝重，“昴珈大人等着你的消息，千万别死了。”
圆顶宫……
想到那个被带走的女子，周问月瞬时间有些黯然，但壹官话语中的这份凝重同样也感染到了她，她抬起头来，向对方点了点头：“我会的。”
紧接着，她又问道：“我想知道……冕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听到这样的问话，壹官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说：你的好奇心怎么这么重。
周问月则报以一笑。
“他从哪里来的我不知道。”壹官压低了声音，“只知道某一天晚上，他浑身是血地被大巫祝带回，从那时起，他便不许任何人贴身靠近。”
“他几乎把周围所有的守卫都打伤了，后来还是大巫祝亲自来，他才安静下来的。”壹官说，“自此便一直呆在这里。”
她这一串话语速都很快，周问月神情凝了凝，也用轻却快速的语气问道：
“他来的那一天……是不是在阎罗天祭典之后？”
壹官点了点头：“嗯。”
是在那个时候吗……
周问月轻轻点头：“知道了。”
简短的交谈到此结束。
壹官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愿阎罗天护佑你的安宁。”
言毕，她转过身，快步向门口走去。
周问月在后院站了一小会，才慢慢从树丛里面穿出，这个时候便撞上了出来找她的许岱。
“怎么了？”
周问月似有所感，抬起头，看见了倚靠在栏杆上垂头端详她的青年。
她脸上带着面具，面具下又是一重假面，因此看不清她具体的神情，但是许岱端详她的眼神，似乎要穿破所有的阻碍，直接望见她本来的样子。
许岱默默地看了她一会，他的发丝散乱地垂落下来，他用指尖绕着那个滑脱的发绳，皱了皱眉道：“头发……”
周问月见状，无奈地笑了一声：“等等，我来帮你弄。”
她绕道到正厅，走上回廊，许岱便迎了上来，把发绳轻轻递给周问月。
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微小的雀跃，但又被他好好地收敛起来。
周问月扬了扬手，示意他坐下。
许岱听话地坐下了，还微微弯了弯身，方便周问月捞起他的头发。
周问月看着他有些毛茸茸的头顶，伸手轻轻摸了摸，见许岱没什么反应，才下手捞起他的头发。
发丝之下露出来的，便是一节莹白的脖颈。
从长相看，许岱没有寒城人深邃的五官，肤色也不如这边的男子那样黝黑，像是血统纯正的中土人，他莹润的脖颈中心长着一颗小小的红痣，周问月手指动作间，不时扫过那一小片皮肤。
感受到微微的痒意，许岱侧了侧头，那一节脖子连着下颌线的的线条便展现在了周问月眼中，配着有些松的衣襟以及泛红的眼尾，颇有些风流韵味。
想歪了。
周问月在心里冷静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虽然是第一次给别人扎头发，但是应该差不离……差不离……”
她一边咕哝着，一边将手里柔软的发丝捞起，用发绳绑住。
“如果扯痛了记得说啊。”她担心自己下手重了，遂垂下头去，叮嘱道。
许岱却突然在这个时候仰起头看她，周问月这个时候还没抬起头来，一时间，他们之间几乎是鼻尖碰鼻尖的距离。
周问月的眼睛微微睁大。
太近了……
她这样毫无保留地、近距离地看见了对方的眼睛，那弯平静的湖泊中，倒映的全部都是自己。
“！”她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个时候，许岱的眼睛弯了弯。
他好像在笑……
周问月心中一颤，猛地放手，往后退了一步。
原本抓在她手里的头发全数散开，让许岱有些迷惑地转过身来看她。
未被束起的头发四下飞扬着，衬着青年有些迷离的眼神，周问月感觉自己的灵魂发出了呐喊。
为什么她总是会想歪啊啊啊！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他只是她的观察对象而已！事关她的论文和学术前途！她绝对不能有什么非分之想！
绝对！就是这样！
在周问月头脑混乱的时候，脑中却突兀地浮现出导师的脸来，对方那老干部似的神神在在的语调犹在耳边：
“小周啊，要加油努力啊，想从我手下毕业可不容易哩～”
“这周组会提前呦，你第一个给我报告哩，不能偷懒～”
噩梦。
周问月冷静了，她的表情一下变得肃穆，然后，她用一种非常严谨的态度重新拢起了许岱飘散的发丝，三下五除二就整理好了他的发型。
“吃午饭？”许岱唇角含了一丝笑，轻轻问她。
“吃。”周问月秒答。
虽说是午饭，但是冷瑟瑟的晚风已经吹了过来，湛蓝的天空开始染上墨色。
他们还坐在走廊上，廊下是平静的小池，桃花覆盖在水流上，轻轻地打着旋。
周问月接过许岱递来的烤饼，在青年伸手过来的时候，看见了他手腕上的疤痕。
“你的手？”周问月啃了一口烤饼，看向许岱。
“没事。”他说。
暮色终于侵袭下来了，周问月倚靠在廊柱上，抬头便是渐渐显现的星河。
她突然间说：“许岱，你知道吗，我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这么多星星。”
“在我的故乡，有一个传说，在河流边的星空下，只要对着篝火祈愿，就能看见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这个在后来的白泷雪山非常流行，据说仪式改编自很久之前的某个部落。
那个时候阿汗河早已改道，人们在新的河流旁建起广场和寺庙，广场前还专门设置了签筒，一个巨型的篝火就摆在广场正中央。
寺庙里的人说，在晴朗无云的星夜，对着篝火祈愿，再去签筒前抽上一签，你就能从签文中，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
那时，周问月只是站在人群中，看着兴奋的人群围着篝火跳舞。
她却从未动过去抽上一签的念头。
回过神来，周问月看向许久没有言语的许岱。
他抬头望了一眼，转向周问月的眼神分外柔和，但他却轻轻对周问月说：“没有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