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奴，在某些典籍记载中，是借由白泷地区的所谓秘术而诞生的邪物。

在白泷雪山边上的盘符山脉中曾经发掘出过大型的万人祭祀坑，据考应该是盘符古城中某个巫祝的墓葬，而从墓里面掘出的陪葬品至今令周问月头皮发麻。

人头骨制成的水碗、供灯，人皮绷出的精致皮鼓，周问月记得当时课题组里有前辈参与过当时的发掘活动，老前辈摇了摇头，只说了四个字“人间惨剧”。

累累白骨之上，并不是白泷人追求的神国梦想乡。

周问月此刻却仿佛感受到了老前辈说那四个字时的心情。

那些吸食肉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环绕在她身边，脚边涌动的阴冷的潮气宛如海流，似乎要将人整个淹没。

她站在原地，有些无措，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茫然。

但是食盒已经空了，周问月的理性告诉她，她应该控制好情绪，尽量装作云淡风轻，然后离开这里。

在这样的情况下，周问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有些阴冷的走廊的。

因为她脸上的面具，侍者并不能察觉她此时的情绪，而是将她手中的食盒取走，轻轻颔首表示感谢，甚至不敢多打量周问月两眼，便形色匆匆地离开了秘宫。

周问月安静地看着侍者从眼前离去，然后，她转身走向坐在那间放满香料的隔间，在机械性的动作中，逐渐听见外面侍卫行走时发出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而她的掌心冷的仿佛是攥满了冰块，但她摊开手掌看，却发现这会手心里沁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西历1505年，白国覆灭，时值武隆二十五年……”周问月用只能让自己听见的气音轻轻呢喃着。

她开始在记忆中寻找有关于这一段时间的可靠资料。

“武隆二十六年，武隆皇帝薨逝，景灵帝即位，同年，白泷雪山迦南部联合东域三十八国，领兵反叛。”

直至此时，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望向没有被照亮的穹顶。

一旦大越朝廷发觉寒城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杀光整个寒城的贵族，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赫曲灼。

那么，赫曲灼急于把赫曲兰若嫁出寒城，是不是也意味着他知道这件事，想让女儿撇清关系呢？

周问月低下头去，心想，如果是这样，自己至少得为现在这些大越人做点什么……

但是，她应该做点什么？

周问月坐在木椅上，神色中是满满的思虑。

由傩难王庇护的寒城，也许会拥有一段回光返照似的时光，在这之前，笼罩在寒城内的仅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但是她是观察者，不是参与者。能够看到白国最原本的历史风貌，是她的心愿，更是她导师的心愿。

四下寂静。

秘宫中四处无光，只有幽幽的火烛将黑暗照亮，周问月摸出桌板底下的那一本无名者的日记，低下头凝望。

“那就决定了吧。”

周问月轻轻叹了一口气，顺手捉笔，在白纸上誊写起来。

———

回到别院之后，周问月在院落里看见了练剑的许岱。

说是练剑，其实许岱手里只是拿着一根削尖的竹棍，但是毫不意外地，他的身手一如既往的很好。

功夫是一种肌肉记忆，周问月确信，眼前的许岱显然已经出神入化，将每个招式都化成了本能。

她站在院前，并没有上前去打扰，而是远远地看着青年人矫健的身姿，随着阵阵破空声响，竹竿霎时收劲，削尖处笔直点地，留下一道长长的拖痕。

许岱猛然转过身来，背手冲周问月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

“你好。”他有些生硬地说。

“这种时候你可以说，欢迎回来。”周问月一时有些失笑。

“欢迎回来。”许岱模仿着周问月的语调。

周问月眼中的笑意更深：“嗯。”

四周陷入寂静中，许岱的神情明显愣了愣。

眼前这个失忆人士显然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有多生动。

周问月有些愉悦地想，而且这么隐秘的地方，总有种她在这里金屋藏娇的感觉。

虽然这个“娇”看上去一点也不娇气。

“今天的日记。”她流畅地用大越话说，“也麻烦你帮我读一读？”

“好。”许岱点了点头。

灯火摇曳。

今天的事情发生的有些离谱，导致周问月的心思分散，许岱似乎察觉到她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帮她简单地做了词句的翻译。

“再见。”他正色道。

“再见。”周问月精神微振，也一本正经地抬头道。

等许岱迈步出去，周问月才冲着他的背影轻轻说了一句：“晚安。”

等到一人独处四下寂静时，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纸页，上面有用简体中文转译好的内容：

武隆十五年春

许久未归的父亲回来了，他说他从远方带来了一条很重要的消息。

他和母亲说了什么我并不知道，只是那一天，他便去了圆顶宫，在那高高的白塔上，据说他见到了寒城的王。

见到了王又怎么样呢？看他喜不自禁的模样，仿佛从天掉下来一只绵羊。

但我们依然在饿肚子，这没有什么好开心的。

阿汗河上的冰融化了，隔壁牧孜家的大儿子溺死在了水泡子里，我们用了很多人才把他从泥里挖出来，牧孜马上就要躺进雪山里，母亲说，他不能再和我一起去学大越话了。

内容到此为止，周问月小心翼翼地将它收拾起来。

牧孜家。

周问月整理的时候，思绪很快便锁定了最后一个眼熟的姓氏，她的脑海里很快浮现出牧孜央蓝那执拗的眼瞳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她嘀咕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希望那个瘸着腿在湖边赶羊的少年能过的快乐一些。

周问月的目光放到柜子的薄纸上。

这本日记的所有者应该是一个寒城人，按照上一封的内容，她曾经还能接触到许岱。

周问月一样一样地梳理着。

日记里用来作记叙的时间是武隆皇帝的年号，而不是寒城本地流行的记录方式。

“也许后面会有更多的信息……”

周问月看了一眼学得七七八八的词汇，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