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啪——
剧烈的炸响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是焰火的爆响。
这些声音传到周问月耳边时已经十分细碎,而更为清晰的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响起的、细细的歌声。
“皎皎明月,照我归乡。”
这人这么唱道。
谁要回家了吗?周问月想。
她感觉自己身上很沉重,无数双手在推扯她的身体,把她拖向不知名的地方,直到她的脸贴到了一片冰冷的平面,这种被人拖着走的感觉才堪堪停下来。
她现在的状态就像是被鬼压床,想醒却醒不过来。
丁零当啷的声音不绝于耳,黑暗中,清晰地传来一个人的呼喊。
“涟——”
好像是个女人在喊。
周问月的怀中一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被塞了进来,小小的一团,似乎还在瑟瑟发抖,她皱了皱眉,但还是下意识伸手拍了拍怀里那瑟瑟发抖的小玩意,然后把它搂紧。
那阵呼喊声消失了,她身上也松快了不少,不断有温暖的水流从高处泼洒下来,洒进她的脖子里,这些水流到她的脸上、头发里,慢慢地把衣服也泡透。
周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什么动物在奔跑。
那些洒在她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流很快就冷却了,周问月被浸透的身体有些发冷,不得不抱紧了怀里那个像小猫一样的躯体。
空气浑浊而粘稠,她的鼻子上也沾了水,现在有点不能呼吸。
周问月伸手烦躁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脸上的擦伤被她一碰,剧烈的疼痛感让她猛地醒了过来,意识变得无比清明,就好像她刚刚降生于世。
周围很安静。
周问月挣扎着起身,触到怀里的小东西,低下头才发现似乎是个人,还是个小孩子。
是个小姑娘。
周问月连忙把人摆正,小姑娘露出的熟悉正脸让她有些惊讶:“小涟?”
小涟在这里,那她母亲芸娘呢?
小涟双目紧闭,幼小的身体在不断地发抖。
“我现在在秘宫么?等等,你妈妈在哪——”周问月把手搭在小涟额头上,感受到了一阵不正常的高热,四处寂静且昏暗,墙壁上的火把已经快要熄灭了。
周问月的手微微颤抖,扶着小姑娘发热的躯体,头一次感到了无措。
“发烧了。”周问月喃喃道,她低下头去想用额头再试一试温度,却在垂头的时候闻到了手上奇怪的腥味。
闻着像是血。
她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起身凑到那只余残火的火把下,抬起手,借着那微弱的光,看见了满手的鲜红。
这些血其实多的可怕,从她的身上滴滴答答地蜿蜒下来,她苏醒时躺的那片地面,已经被血浸透了。
湿透的衣裳紧紧贴着皮肤,刺骨的冷风中混着血和香料的气息刺激着人的感官,周问月摸了摸自己,确信自己身上除了擦伤之外没有受其他伤。
那这些血是谁的?
周问月有些迷茫地站在原地往外望,她在的这个地方应该原本是关押秘宫底下越朝人的牢房,但此刻向外看,原本到处都是人的秘宫里,此刻只剩下空荡的风声。
她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转头抱起昏睡的小涟,疯一般往外跑去。
秘宫门口的守卫不在。
周问月失魂落魄地蹲在灌木丛里边,刚才她从地底跑出来的时候,绊到了好几具触感形似人的东西,她怕是尸体,根本不敢停下细看。
眼下出来了,她狠狠吸了一口空气,心里一松,才觉得腰酸背痛。
但是她现在还不能停,她得去找昴珈,然后还得给小涟找医生。
秘宫里已经空了,里面的人也全部逃了出去,周问月不敢想象现在的状况。
“啊——”
“这是什么?!”
“快跑!快跑!”
但是,好景不长,还没等她的气喘匀,远处就传来了一阵惊叫。
周问月小心翼翼地把小涟用自己的衣服裹严实,把她藏在了灌木中,随即抓了一把石头,便往声音的方向跑去。
她出来的这个地方应该是设置了一片灯供人观赏,但是眼下,这些花灯的灯油流了一地,残破的纸灯滚得到处都是,值守的侍者四散奔逃。
周问月逆着人群上去,中间的一大片空地上,一个四肢倒翻着着地、形如蜘蛛的人正扒着一位侍者,它的身边,还有三四个已经死了的侍卫。
侍卫的刀剑掉落在地,上面沾满了血。
“他们应该转化的没这么快,谁把他们放出来的……”周问月喃喃道。
癫奴抓着的那位侍者已经半晕了过去,肩膀被啃出一片血迹,眼下她看见自己面前似乎还站着个人,战战巍巍地向那个人伸出了手:“救、救我——救救我——”
周问月扔出手里的那把石头,随后抓起地上刀,利索地冲了上去。
这只怪物飞快地放弃了嘴里的侍者,倒翻的四肢灵活地爬动,躲开了周问月的斜劈。
它闪到周问月的背后,这是她的视觉盲区,如果它这个时候扑过去,它的身体重量可以直接把周问月压倒,然后,咬断她的脖子。
“铮——”
在它这么扑上去的时候,周问月回身,手臂画了一个灵活的大圆,刀从这只类人生物的肩膀处斜斜劈进去,顺着惯性划开了它的整个躯体。
周问月和它浑浊的眼睛对视了一瞬间,她看见它眼眶上绽开的那朵花形的疮疤。
“涟……”
它喊道,随即便没有了声息。
半融化的内脏和粘稠的血洒了一地。
周问月半蹲在地上,喘声如同拉风箱。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杀死一个人。
它们……曾经是人。
她握着刀的手还在颤抖,但是她无比确信她听见了这只癫奴最后喊出的那个字:“涟。”
这只癫奴是芸娘吗?她此刻甚至不愿意细想。
“我真的、我真的,对不起……”
周问月猛地甩甩头,把脑子里那些混乱不堪的想法连着憋在眼眶里的眼泪一起驱赶出去,然后转过身扑到那个受了伤的侍者旁边,用白泷语道,“你怎么样?”
“救救我、救救我。”侍者抓住周问月的衣袖,双眼瞪向她,嘴里只重复着这句话。
“救救我。”
“我去找护城官,你会好的。”周问月用微微颤抖的手握住刀,割断侍者身上的衣料,对她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处理。
风声渐起,周问月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突见不远处,几只癫奴正探着头看她。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它们也慢慢地朝她靠近。
她发现,不止自己眼前,旁边的宫道上也扒着窥探的癫奴,臭气也逐渐朝她聚拢过来。
她捏紧了手里的刀。
三只癫奴一马当先,试探着冲了过来。
她扭身一躲,同时出刀格挡,沾着血的雪亮刀身飞速擦过她的脸颊,映照出她的眼睛。
血丝从侧脸飞出,周问月一挑眉,整个人仰身下去,避开了第三只癫奴的攻击。
与此同时,周围的癫奴直接扑了上来!
周问月听着耳边的风声,身体骤然发力,旋身跳起顺势挥刀,伴随着一阵阵清鸣声,刀尖带着狠力击向距离最近的那只癫奴。
鲜血横飞,它胡乱舔了舔身上的伤口,往后退了几步。
但这样显然不能击溃它们要扑上来的意志,周问月急促地喘息着,看着周围的癫奴越聚越多,就好像侦查到某处有糖果的蚂蚁。
她横刀于身前,身后是已经陷入昏迷的侍者,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让她定住了脚步,她的脑子里钻心似的一阵阵发疼,但她很清楚,自己从没有一刻如此冷静过。
“砰——轰——”
就在此刻,天边却突然放起了焰火。
那是绽放起来如同花海一般的焰火,如梦似幻,它们在夜空中点燃时发出的光亮直接盖过了月光,把圆顶宫照的极亮。
周问月才发现,这如同潮水一般的癫奴把她包围在了中心,它们密密麻麻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今天难道就真得交代在这里了吗……”
周问月轻轻吐了一口气,脑子里已经疼的什么都想不到了,她的身体只要往边上侧一侧,面前的许多双眼睛都会跟随着她转动。
她和它们陷入了对峙当中。
周问月甚至准备好了在这些癫奴冲上来的第一时间挥刀,但是眼下的情况却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它们突然间停下了进攻的步伐,就只是这样看着她,好像在等着她做什么一样。
“为什么?”
周问月握紧了手里的刀。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数只火箭破空而来,有几只正插在地上,瞬间将灯油点燃,周围几乎一瞬间被火光照亮,化作一片火海。
而还在空中,剩下的唯一一只火箭,是正对着她的脑袋而来的。
?!
距离太近,周问月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所以当离她最近的那只癫奴跳起身来扑住那只火箭的时候,她的眼睛都来不及闭上。
“等、等等……”
“这是怎么回事?”周问月喊道,“喂——”
她的腰被一只癫奴抓住,它拧转成弧形的脚腕骨勾着她,把她直接摔到了一边,紧接着,剩下的所有癫奴都冲到了最前面。
哒哒、哒哒。
周问月晕头转向的时候,在身后听见了马蹄声。
火光炽烈,她一抬眼,便看见一片影影绰绰的人影在火中向她奔来。
癫奴们发出了凄厉的嘶叫声。
一整队装备精良的草原骑兵,如同刺破甲胄的利剑,从火幕中直切进来,这群人的最前方,高大的男人骑着一匹黑色的马,身上的皮袍烈烈翻飞。
他一手执刀,出手干脆,周问月只见眼前白亮一片,刀光漫卷。
身边的癫奴像疯了似的冲向他,但都一一血溅在他的刀下。
他的步伐稳稳地向她靠近,不曾被周围的癫奴拖慢半分。
直到把刀尖指向她的时候,男人那双沉静的眼睛依旧毫无波澜,平静地像一潭幽深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