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会开到最后，真有那么一刻，蓝沁想甩了剧本就走，这破剧谁爱拍谁拍。

下午五点围读结束，蓝沁离开酒店的时候，在停车场发现来接她们的商务车里多了一个人，是陈蓉。她又来找她了，最近每次看到她，都没有好消息。

见她垮着脸上车，陈蓉忙问发生了什么，夏语瑶看蓝沁的脸色，她已经没心情也没力气说话了，她就很有眼色地把围读会上发生的事情全说了一遍。

夏语瑶最早是蓝其锋律师事务所的前台小妹，中专毕业，但以机灵、嘴甜、办事周到引起了蓝其锋的注意，双方一商议，刚好小姑娘也愿意跟着蓝沁当助理，于是就转到了她身边，一跟就是六年。

她和蓝沁年纪相仿，仅比她稍小半岁，共事的时间又长，因此很多事情上都能准确表达蓝沁的立场。

她一说，陈蓉就全明白了。

车已启动，驶向回城的方向，蓝沁看着窗外，期待着陈蓉对她的批评，一脸生无可恋。

——以前陈蓉总说她太较真，明明她平时并不是个固执的人，偏偏一碰到拍戏，就特别地轴。

就像今天的事，她都能脑补陈蓉会怎么批评她，说她干嘛非要逼着剧组的其他人表态？这个剧组的核心成员一多半都是新人，人微言轻，而且职业生涯还长呢，谁想站队得罪人？

蓝沁自己也知道，但是，她也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如果大家对剧本的共识都达不成，各个明哲保身做墙头草，那么这剧就不可能不出问题，剧做不好，大家仍旧是庸庸碌碌混日子的一生。

他们或是支持李申元或是支持她，都行，但如果连坚持创作理念的勇气都没有，创作环境就注定好不了。

她等着陈蓉再次把“轴”这个字贴在她脑门子上进行批判，但是今天，她并没有这样。

商务车在高速上行驶，车体和陈蓉的表情一样四平八稳，她静静地听，听完了叹气，然后石破天惊地说了一句话：

“看你，如果你想要退出，我们就付违约金，和剧方解约，没什么大不了的。”

*

蓝沁不可思议地将脸转了回来，陈蓉这么理性的人，从来都是劝她别犯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次怎么会比她还要激进？都直接快进到解约这一步了？她都没敢真往这方面想。

陈蓉无奈地觑她一眼，掏出手机递了过来，“自己看吧。”

蓝沁了然，肯定是又出了什么事，而且是很严重的事，严重到陈蓉都觉得这个剧组已经没救了。

她没有立刻去接，正因为意识到了这里面的严重性，她几乎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这一个多月以来，打击接踵而至，先是新片《桥》的票房失利，她的口碑随之跌落神坛，接着就是沈一鸣造谣爆料、营销号煽风点火，同一时间，新剧剧组也不靠谱，一再消耗她的信任，现在的她几乎失去了所有商务活动，片约掉了两部，在谈的项目更是跑光……她都这样了，还不够吗？

陈蓉理解她的胆怯，叹气又递了递，“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蓝沁接了过来。

打开屏幕，是一个著名论坛app，里面的八卦板块很有名，这篇帖子就是这个板块的，热度不低。

帖子原文：

来分享个瓜吧，知情人爆料，保真。

就那个挺年轻的新晋影后，现在热度挺高的那位，和新剧的监制真的是一对哎，准确来讲就是监制养的小情人呗，众所周知监制有公开的女友。

说起来那个爆料的小偶像是真倒霉，一开始和影后就是炒炒cp的关系，但炒着炒着，谁知道就动了真心了，但人家早就搭上大佬了啊，这种糊糊怎么敢和大佬抢女人的？得不到就毁掉，难怪要撕破脸爆料。

其实一开始女方就是看中了小狼狗的肉/体而已，玩完就扔，也是，年轻的肉/体哪有大佬的资源好用，只可惜啊，碰到个不要命的，现在她境况堪忧，我相信后续还有瓜吃，坐等。

评论区置顶的是原作者自己的回复：

别追问了，问了也不会回，还有，别在下面直接提名字啊，楼主不想被告！遁了！

紧接着，评论区已经有人打出了“蓝莓？”这样的猜测，点赞量一骑绝尘，但凡吃点瓜的人都知道“蓝莓”代表着什么，就是在说她和梅旭的不正当关系。

那个爆料小鲜肉当然就是指沈一鸣，整个帖子，除了“一开始和影后就是炒炒cp的关系”这句是真的，其他的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她划了划，发现再多就划不动了，原来是一张截图。

“原帖已经删除了，”陈蓉对此解释道。

蓝沁低着头，脸色不太好看，她继续道，“这是个匿名爆料，假得太离谱了，热度又在发酵，所以我们联系了平台方，找到了发帖人。我们告诉他知不知道自己是在造谣，如果不删除我们就直接走法律程序，对方怂得也快，立刻就把帖子删了，还说这个料的源头不是他，是瓜主剧组工作人员爆出来的，他只是个代为发帖的。”

这帖子就差把蓝沁两个字明晃晃地写出来了，那么瓜主剧组的工作人员，那不就是《前夫》这部剧的工作人员？

她说完就看着蓝沁，目光极其复杂。

“还没开机，这剧组就先出了这种事，刚刚又听你说围读会上换剧本，这剧组明里暗里都在搞事，我们不管吧，以后说不定还要出事，管吧，还没开机女主角就状告剧组？这还怎么拍？

“所以，我想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退出，这戏左右都是拍不好了的。”

蓝沁低着头，长长乌黑的睫毛沾着点湿润，鼻头也莫名红红的，既是委屈的，更是被气的，一开口带着几分鼻音，“我打个电话问问制片人吧。”

见她仍不想放弃，陈蓉都忍不住染上几分焦急，“别天真了沁沁，那个制片人孟晓卿知道个鬼！”

蓝沁攥着自己的手机，手指停留在孟晓卿的电话号码上，半天没有落下去。

陈蓉：“这明摆着是出品平台的意思，你站在他们的角度想就全都合理了，他们要保证这部剧能赚钱，首选就是想换了你，但碍于梅老板的面子，不敢直接提，但是可以逼你自己退出，最近的骚操作都说明了这一点。

“如果咱们厚着脸皮就是不退，那么接下来就让编剧主导拍摄，反正这剧除了你和编剧，其他全是新人，平台方随便拿捏。那李申元再烂，手上也是出过爆款剧的，现在更是营销自己是甜宠剧的定海神针。你和他既然不对付，平台方宁愿换了你也不可能换编剧的，否则他们肯定撤资。”

陈蓉语带讥讽，“当初求着你签女主角的时候，出品方那个姓汤的，嘴里是千般好话地求，现在要踢你出局，什么阴招都使得出来。这种剧组，咱们不退还留着过年呢？”

蓝沁好半天没有说话。

白天在围读会上的时候，她也一度被气得想要退组，可是，当陈蓉把这些烂事全部串起来说给她听的时候，她骨子里那股倔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如果真如他们所愿退出了，灰溜溜地打包滚蛋，那有多少人会在后面看她的笑话？

这整个风波里，她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吗？凭什么就这么认输？

若是认输了，她还会有翻身的那一天吗？

“我不想退。”她淡淡地说。

陈蓉掩饰不住地失望，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那就别死撑了，去找找梅老板吧，能在平台方那边为你争取权益的只有他。”

蓝沁不置可否，事到如今，去找梅旭的确是最佳选择，因为他也成了瓜主本主，被拖下了水。

可是，十几年的打拼，梅旭可不是靠颜值走到今天的，千年的妖精还怕小鬼？他遇到的烂事，这点瓜挠痒痒都不够，他还真就未必在乎。就算他冲冠一怒，顶多去剧组把人揪出来开了，他能把平台方也开了吗？

蓝沁很清楚，这件事无论她选择继续拍还是退出，都得靠她自己。

陈蓉见她沉默，以为她犹豫了，斟酌了半晌才终于说出口，“就算你信不过梅老板，那……还有郁先生，他……一直都很关心你。”

“果然，说来说去还是郁西洲，”蓝沁轻笑。

梅旭和郁西洲是什么关系？十几年前他们就是戏剧学院导演系的同学、睡上下铺的兄弟，后来梅旭转行当了制片，郁西洲继续当导演。十年前，仅二十六岁的郁西洲就凭一部片子拿奖封神。走到今天，两个人都在各自的领域功成名就，而且关系一直很好，圈子里人人称道。

她轻轻地说，“要找你去找，那我们也解约好了。”

陈蓉突然一愣，和她解约？从遇到风波到现在，她哪一句话不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包括去找郁西洲，不也是为了她好？这一瞬间说不寒心也是假的。

但她很快释然了，其实蓝沁也是有大小姐脾气的，一般不发作，但发作起来威力不可小觑，这个死穴就是郁西洲，她唯一的前男友。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意思，”她只好首先服软，“如今的情势再恶化下去，你可能真就没戏拍要退圈了，是，你退圈也没事，你一辈子不工作都衣食无忧，但你这样对得起谁？我想这也是你不想放弃的理由。可现实归现实，现在你眼前就是一条死路了。这些年，因为工作原因，我碰见过郁先生几次，他跟我说得很诚恳，说他知道错了，很后悔当年对你的伤害，他想弥补你，仅此而已，不图别的。”

“那你下次再见到他就告诉他，”蓝沁转过脸，看着陈蓉一字一句，“他愿意低头是他的事，他爱怎么样都行，我绝不回头。”

*

回到家里，她一个人披着件薄开衫在花园里坐到了半夜。

白天在陈蓉面前，漂亮话说得容易，可是回归现实，她有什么办法呢？

手头已经没有别的片约了，人脉关系倒是还有，只是大家都不傻，都会看风向的。虽然也有真心结交的朋友，但她现在这个万人嫌的境况，何必去让他们为难？大家都要吃饭的。

她更做不来牺牲色相去求人，去找梅旭呢……那和直接找郁西洲有什么区别？

再有一个问题，她要扭转肥宅的形象，除了寄希望于那套迟迟不公开的定妆照，其实也可以通过拍杂志来展示身材，可是她的杂志邀约早都跑光了……

那么，自己通过微博发街拍、买热搜呢？

她抱着热乎乎的咖啡摇头，那样连衣服都要自己去找赞助或者掏钱买，这太掉价了，她才不要。

一杯咖啡喝完，她深思熟虑过后，最后竟理解了那个年轻导演项明。

今天在会场，他虽然是想拉屈云舒当挡箭牌、拖延一段时间看看情况，但不得不说，他的无心之言，相当有道理。

她也低估了屈云舒的重要性。

她今天和李申元的矛盾，一个最重要的争论点就是他那个角色的人设逻辑，她比他本人都上心，和编剧“吵”了一架。其实，她应该先找男主本人好好谈谈的，她却兀自一个人跳得老高，虎了吧唧的。

如果他站自己，她就有机会为了这部戏再搏一把，如果他站李申元，那么她和李申元就必须走一个，虽然大概率是她走，但她愿意认输了——对一个如此魔幻的世界认输，不丢人。

她翻翻通讯录，自己没有屈云舒的私人号码，只有他那个经纪人高凡佑的。

她看看时间，快十二点了——

这么晚给人打电话不太礼貌，算了，明天再打吧。

作者有话要说：屈云舒：拍戏中，勿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