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三年，昌平城破，在万人高喊声中主姬长桑婈、六皇子长桑笙、定远小将军长桑玥骑胡马呼啸而过，颇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赳赳战气。

大殿前，长桑旌战战兢兢地躲在长桑娥身后，长桑娥看着宫门那边的阵阵杀伐声表情冰冷，毫无人味。身后是昔日威震边关的捍王尸首，因为投敌。

城门那边的杀伐声逐渐弱下来，最后变得无声。

长桑婈牵着马走近，长桑娥低眼看她，然后嘴角冷笑不断。这就是斗了半辈子的两姐妹。

“长桑婈，你怎么还没死。”“ 我身后有所牵挂，身前也有万千百姓，我自然不会死在你前面。”“你终于满意了？到头来，你还是向父皇证明了你才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女儿。”“长桑娥，你不会在乎这个的，在你的心中谁都没有，包括你身后这个所谓的亲弟弟。你从来都是只要证明给自己看你就心满意足了。”

一上一下，上者华服雀冠，下者铁甲布衣，而下者挥挥手，兵马就一拥而上。上者诡谲一笑，从袖子里掏出泛着寒光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断了自己的脖子，力度之狠使她即刻命丧黄泉。

曾为主姬的嫡姬也有她自己与生俱来的傲气，宁死也不受半点屈辱。

长桑笙没有先上前，反而是长桑婈一步步踏阶而上，稳重的样子就如当年群臣看着她接过历代主姬的雀袍。

长桑旌惊恐地大叫，对着长桑婈屁滚尿流地喊你这个逆臣别过来别过来。守着两边的侍卫无人闻言而动。

许久之后，台阶上传来沉稳的女声：“收尸入葬，明日将嫡姬葬在西郊西山，无令不可祭拜，后人皆如此。”她站起，越过长桑旌往大殿走，铁血无情。

长桑笙走上台阶，手指挥挥，他们带来的侍卫就将长桑旌的华服帝冠摘除，锁拿下狱。

至此，鱼肉酒林三年之久的刺荡帝在诏狱关了整整七日，不准酒菜不准书笔，七日后由新帝下令以破衣赏之游街，从晨明到夜半，长达九个时辰。长街人头拥挤，昌平百姓、城外流民以及周边城民皆堵在昌平街上，剩菜残羹无一吝惜，嘴中大骂无有边界。次日，新帝和大主姬同发诏令，于午时三刻于城郊刑场亲自行刑。

两位皇族子弟都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数年的人，整个行刑过程中未有一丝迟疑和害怕。百姓盛赞。

我看着柳家新换的牌匾，连声叫好。妻子也很是高兴，捧着孕肚，笑得慈爱：“妾身也很高兴。”

新帝雷霆手段，处理叛逆之臣的同时或召回旧臣或提拔新的臣子，承蒙皇帝圣明，我也得以重回朝堂，而不是在内宫做个忍辱偷生的佩刀侍卫。悬梁刺股数十年，没有人不想得到一展拳脚的机会。

新帝召回昔日为长史的朱舜衍，令其为相。朱舜衍与陛下年纪相似，当年也是老丞相最得意的长史弟子，可他极通人情世故、懂得韬光养晦，在长平皇帝绵卧病榻时，他就以病痛为由主动请辞，并长达三年没有出现在世人眼前，流言纷纷猜测他命不久矣，直到他高节清风、怀银纡紫立于朝堂之上、百官之前。

我们这群人笑笑摇头，坐在酒楼调侃这位相爷最是像朱宫，不仅会下棋还会躲。

朱舜衍领了紫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劝服陛下进行变法改革，交上去的竹简、纸张有整整一车，随着这些详细的条论交上去的还有他参考的古书古册，多达数车。

见朱舜衍之行为，百官皆跃跃欲试，热情高涨，提交的奏折最多一日多达五十件，绝大多数奏折都能得到陛下的亲笔朱批，极少件同时会得到大主姬的青批。

一月后，主姬府递上同意试点变法的青折，陛下次日在朝堂上颁布谕旨诏书，以朱舜衍为变法主管，六部尚书及侍郎为副手，督察院排派出两名督察，其余所需人等皆有朱舜衍确定后上报。

散朝后，和我一样等着朱丞相的官员们都在门外静候，朱丞相出门一个接一个地上前自荐。

到我时，刚说完我的名字，就听见朱丞相笑道：“柳同卿，我识得你。若是当年没有动乱，你该是那一届的状元。你不必多说，明日就到安阳堂一同商量变法事宜。”

第二日，我起了一个大早，让夫人为我整理好仪表，怀着激动的心情迈入安阳堂。我以为我来得算早的了，却不想参与变法推行的已到了十之八九。

朱舜衍过了一刻后和身边几部尚书大笑着进来：“不想我们几个成了最后的了。”

变法第一步是尽快恢复民生。长桑旌在位时繁刑重赋，无论是商户还是农户都因此生计艰难，陛下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赋税恢复成原来的税赋制，此次变法朱舜衍之所以将税赋的改革放在第一步是因为在实际上大恒的农商皆不如之前，应当有所调整。以朱舜衍所想，农税必降，但不能以后升不回去，便提议将徭役和农税做个结合，参与官方修建的人员皆不算在家中人头中。户部赞同该做法，认为这能有效地减轻百姓的压力，让百姓更快重持农务，而且也能让年轻人心甘情愿地参与到如今急需人手的重建修葺中去。

地方选定了离京城最近的盛京县、最富庶的桃源郡以及这些年来最萧条困难的临康城。户部尚书亲自去往盛京县，我自请桃源郡，丞相则亲去临康城。

大家都知道谁都没有十成的把握能平安去到目的地，但谈笑之间无一人有所惧色。

恍惚间，我看到了少年时在长平皇帝治理下的大恒盛世。那时候的官员个个精气神饱满，有豪情有壮志，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潇洒无畏。所以，当长桑旌长桑娥违背圣意，众臣都敢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携手逼迫长桑旌还朝还政；所以，后来血流成河、哀嚎昌平。

我掀开窗帘，外面是白日青天，烈日当空。

前面的马夫是丞相府的死卫，他用马鞭赶着马，嬉笑，语调轻快：“哥，还有一日的路程就到桃源郡了，你别紧张。”

我朝车门靠去，拉开一个小缝隙，压低声音：“你别这么高调，越是接近桃源郡越危险。”

他打了马一鞭，耍玩起了辫子，小了声音：“你放心，前面的路都探过了，有人也早被先我们一步的人解决了。”

我嗯了一声：“确实，昨天和今天都没有人来。不过还有半日，到了桃源，也指不定是否安全。”

小伙子笑了，扭头问我：“既然路上不安全，到了也不安全，你是怎么想的，还来这儿。要不，我现在调转马车，带你回去？”

我伸出手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脑袋：“瞎说什么呢。我是去为天下百姓谋福的，且能说走就走？你是丞相精心培养出来的侍卫，我不信你不懂这点儿。”

小伙子又朝马身上甩了一鞭子：“我呢就是讨口饭吃，自己和家里能吃上饭就好了，哪还有闲工夫管其他人呢。不过——”

他扭头看着我：“我很期待你和丞相能做成这件事。”

我愣了一下，笑开：“看路——我们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