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运动会也进入了休息阶段。

大家都离开座位三三两两朝食堂和超市走去，人声鼎沸的体育场很快就变得空旷起来，只有十几个穿着队服的少年拿着足球在场上进行热身。宋景扬也起身看了一眼柏言铮：“咱们去吃饭吧？听说中午祝启森会带领高二跟学弟们打一场足球友谊赛，算是运动会中场休息的表演。”

“超级碗还请人唱歌呢，怎么咱们学校连中场都是运动？”柏言铮放下那本《南国遗爱》，站起来拍了拍风衣上的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他的余光忽然看到崔嘉圳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对着手机沉默，言铮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想到他上午才比了跳高应该很疲惫，就忍不住小声道：“你不吃饭的吗？会低血糖。”

崔嘉圳抬头看着他，被汗浸湿的头发落在额前，有种诡异的脆弱感，他要摇摇头：“没食欲，不吃也没关系的。”

柏言铮点点头，随后走下了台阶。

杨乃真在另一边等着他们，三个人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手机的屏幕还在亮，微信停留在和某一个人的聊天界面。

“你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崔嘉圳就是对着这条微信不知如何回应才陷入了沉默，最终他皱了皱眉，选择关掉手机起身去买水。

屏幕黑掉的前一刻，那个名字再度震动起来。

范楚融。

下午的比赛对于柏言铮来讲就更加失去了趣味性。崔嘉圳打破校会纪录意味着这次22班一定会完成赛前的目标，所以宋景扬甚至其他参与下午项目的同学也都保持着十分放松的心态，正如景扬预测的那样，女子铅球、3000米长跑的两项第一都由22班摘得，女子百米也拿到了第三的好成绩，他嘱咐胖雯维持班级的秩序，自己则跑到邹宇擎的比赛场地观看女子的立定跳和三级跳。

崔嘉圳拎着一瓶水走上来的时候，柏言铮正猫在第一排看书。他坐在柏言铮身边，扫了一眼页数，轻声道：“你看得还没有我快。”

言铮抬起头，有些不服气：“书是要慢慢品读的，又不是快餐文学，讲究的是欲速则不达。”

“所以你不但会因为别人的注视而紧张，还不肯承认自己阅读速度慢？”崔嘉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12级的学年第一，气度没有我想象中的高啊。”

“我知道你是在报复那句精神病院，所以不和你一般见识。”柏言铮合上书平静地看着他：“也就是精神不正常的人，才能没头没脑地说出这种话。”

崔嘉圳有种棋逢对手的胜负欲，他忽然就来了兴趣。

“那天给你发了短信，为什么不回？”

提起短信，柏言铮又笑了：“陌生号码发给我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乔布斯替我做了垃圾信箱的处理。虽然这种方式很文艺、偶尔也会让人觉得浪漫，但是附个名字或者开头也不是什么难事，除非医院里不让玩手机，不然很难解释。”不过他很快就转折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很意外你竟然最喜欢这句，虽然意境绝美，可总让人感觉和你的形象不匹配。”

“噢？”崔嘉圳往前探了探身子，让自己的目光向后注视柏言铮：“为什么？”

“清幽的芬芳浮动在黄昏的月光之下，光是听译文都会觉得这样的情景不但美丽、而且带着淡淡的疏离与寂寥，不管是原作还是小说里引用所在的桥段，都是凄清甚至悲丽的。”言铮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崔嘉圳一眼：“而你....你的形象看起来像是黑夜，连星星都很寂寥的那种，脑门上刻着生人勿近四个人，怎么会有黄昏时分的倒影呢？”

崔嘉圳的神色微滞，他看向柏言铮的目光渐渐变得认真。

上一个用黑夜来形容他的人，是柳慕迟。

柳慕迟看透他的本性用了十年，可柏言铮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同样的话，只用了一个月。

就好像他第一次远远见到柏言铮就会因为他的眼睛感到好奇一样，柏言铮似乎也能够轻易地读懂他。

想到这儿，崔嘉圳忽然伸手想去摘掉柏言铮那副金丝框眼镜。

是的，他很迫切地想知道柏言铮最原本的面目。

柏言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往后仰躲开了，然后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崔嘉圳摇摇头，瞬间恢复了平静：“还有吗？”

“做心理咨询可不免费，我是有口皆碑。”柏言铮好整以暇地道：“你别忘了，咱们是这个月才有的联系方式，让我解读更多等于强人所难。”

崔嘉圳微微一笑：“你很有潜力。”

远远看到校领导巡视组走过来，柏言铮拿起扇子碰了碰他，然后将可以变换颜色的扇子举到自己面前，轻声说道：“我知道。”

黄昏日落时分，最后男子5000米长跑决出冠军。

大家纷纷走下观众席到草坪集合，赵校长开始做总结致辞并颁奖。获得前两名也就是一等奖的自然是湛铭所在的10班和杨乃真的16班，而22班凭借崔嘉圳的校会纪录以及邹宇擎几人拿到的第一也获得了很高的分数，不但实现了赛前23名的目标，还是远超预期在30个班级里拿到了第10名的好成绩，同时又在精神文明评比中获得第二，宋景扬喜笑颜开地走上主席台代表班级领奖，他高高举起两张奖状像彩旗一样飘来飘去，还没等22班的同学欢呼声结束，就看到他左手一滑，其中一张就随风而走，最终在奖状脱手的瞬间被高二学年主任宋延东小声训斥：“宋景扬，你这是干什么呢！”

而这张奖状不偏不倚，似乎找到了家的方向，轻飘飘地乎在了站在最前面的柏言铮脸上。

柏言铮在大家的欢笑声中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连赵校长都被这意外地插曲逗笑了。

第二天是礼拜六，所以除了班委留下来捡捡垃圾，其他同学都早早回去准备度过两天的假期，柏言铮拿着大塑料袋，宋景扬一边往里扔东西一边道：“你们说这体育月过得确实快哈！运动会和羽毛球赛结束以后马上就到月末了呢。”

“毕竟第一周是国庆，比艺术月短呀。”胖雯抱着扇子和塑料花往兜里装，笑着道：“而且咱们班参加羽毛球赛的人也都是去凑热闹、剩下的篮球赛更是跟文科班不搭边，可以说运动会的好成绩已经为22班的体育月成功收官了。”

“谁说的？！”宋景扬不服气的抱着胳膊：“篮球赛是集体活动，咱班怎么可以弃赛呢？”

柏言铮觉得他的活力无限真是令人钦佩：“你不会以为你能带领班级在男生遍地走的理科班杀出一片天地吧？”

“重在参与呀！”景扬叹气：“走个过场也行，弃赛很丢人的。”

胖雯和柏言铮对视了一眼，纷纷笑起来。

羽毛球赛结束后，篮球赛作为体育月的巨星项目终于隆重登场。宋景扬鼓励大家参与：“元姐是女篮，技术肯定比普通的男生都要好，有她指导咱们，起码走个过场没问题。”

柏言铮好奇地抬头：“篮球赛要几个人？”

......大家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丸子更是无语凝噎：“你好歹也是上高中的人了，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中锋、大前锋、小前锋、两个后卫，至少要五人。”景扬解释了一下：“加上替补，咱班凑七八个人没问题的。”

在他和元姐的鼓励下，22班临时篮球队立刻成立。元姐是第一替补兼教练，宋景扬、管仁智、崔嘉圳、祝启森和李震凯组成了大高个男子组，同时替补的还有戚诚翰、吴庚泽和张家源。

篮球赛25号开始，高二组的比赛则是26号开赛。在掌握了报名情况之后，宋景扬很快就通过自己强大的人脉找到了体育老师：“老师，我听说今年就只有1个文科班和国际班弃权，这么多文科班参加比赛你给我做做签，让我们也进个十六强过过瘾。”他笑嘻嘻地道：“要是能轮空、然后打一轮弱队，八强到手就更美滋滋了。”

体育教研组组长张昊认真地看了他半天，然后开口：“景扬，发烧了？”

“昊哥，谁轮空不是轮啊？你还有比跟我关系更好的学生？”宋景扬故作生气：“那我可不高兴了。”

“行了你快回吧！我们抽签都是公平公开的，想什么呢。”

宋景扬叹了口气，离开了体育中心。

不过事情的发展还是很令他满意。虽然张昊没有同意这次走后门，可抽签出来的时候22班还是很神奇的成为4支轮空直接晋级十六强的队伍。宋景扬拿着自己亲自抽的“轮空”两个大字笑眯眯地回到班级，他兴奋地告诉柏言铮：“有的人这个运气就会体现在这些没用的小事上，放学买张彩票试试看！”

柏言铮倒没想到他还真的能抽到轮空：“你这么厉害？”

“那当然！”景扬眉飞色舞地道：“以后说出去，就只知道咱们班起码进了十六强，轮空不轮空都不重要，反正不是一个出局的，这还不值得高兴？”

崔嘉圳坐在他后面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轻声一笑。

22班也不知道怎么了，仿佛有如神助，八分之一决赛的对手竟然真的是突出重围、同为文科班的4班。

两个班级的比赛定在了26号下午。不但这两个班的同学和老师整整齐齐地站在两边加油助威，那些已经晋级八强的班级比如10班、13班和16班等等也来了很多同学看热闹，毕竟22班和4班的胜者在八强中水平堪忧，基本等于白送，谁都想看看重新抽签后的淘汰赛哪个班级能收获这份大礼。

杨乃真从柏言铮那里听说宋景扬要上场，自然不会错过，早早来到场地等候。

宋景扬赛前热身很认真，乃真只收获了他的一个白眼。

这场比赛比人们想象中的要精彩很多。虽然是菜鸡互啄，可毕竟22班场上的人各个180+、还有元姐这种女篮校队成员做指导、对面的4班也都是身强力壮、人高马大，一点也看不出来是文科班的影子，两队从上半场哨声吹响开始就打得有来有回、平分秋色，比分也是你追我赶咬得很紧，大家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认真起来。

尤其是崔嘉圳。

柏言铮从来没想到，崔嘉圳不但擅长跳高、还很会打篮球。这种很会，自然比不了乃真和湛铭，就是柏言铮一个门外汗会觉得在普通男生里水平算很不错的那种“很会”，能攻能防、篮板三分，好几个球都引起了在场男生的惊呼和鼓掌叫好，在他的引导下，22班一直保持着微弱的优势到下半场。

这个结果同样让柏言铮很意外...

如果宋景扬没有受伤的话，那么这场比赛只能说精彩而不能说跌宕起伏。也就是快要结束的时候，4班的一个同学在抢占先机的过程中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狠狠地用身体和胳膊肘怼向了身后的宋景扬。正高度集中精神盯着球的景扬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下，直接脚腕一扭，重重摔在地上，下意识地痛呼了一声。

这个意外让全场哗然，比赛立刻被叫停。柏言铮没等过去，就见杨乃真疯狂地扒开人群冲向宋景扬，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脸色又是焦急又是心疼：“扬子，摔哪了？你疼不疼！”

“这脚脖子好像崴了，有点疼...”宋景扬疼得其实连汗都下来了，可他不想多生是非，就小声道：“把我扶起来去医务室，别耽误了比赛。”柏言铮也来到他身边，小身板勉强把他拉起来，崔嘉圳见状立刻搭了一把手，让宋景扬稳在柏言铮的身边。

杨乃真放开宋景扬，转头看向罪魁祸首，脸色突然变得很吓人。

湛铭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吓得忍不住倒退一步。乃真很快就扑到那人身前，拽着他的脖领子恶狠狠地质问道：“你怎么回事儿啊？是看你们班要输了故意撞人还是怎么的？他妈的你眼睛瞎了！打没打过篮球啊...”

那同学虽然高大，却不如杨乃真这种专业人士，他忙否认：“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4班有人冷笑：“打个篮球受伤不正常？你一个16班的凑哪门子热闹啊！”

“那我踩你一脚行不行啊？操！”杨乃真松开罪魁祸首，忽然把那阴阳怪气的同学猛地一推摔个趔趄倒在地上，还要伸手过去：“老子看你就是他妈的欠收拾！”

场面顿时混乱，两边同学开始拉架，体育老师也赶紧过来阻止。

可杨乃真就好像疯了一样杀红了眼，那状态似乎很可怕。

柏言铮看得一愣一愣，宋景扬连忙挣脱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乃真，杨乃真！”他先是站在边上喊了两句，见杨乃真好像把耳朵都给闭上了，赶紧走到身边拦在他跟被打同学之间，两个手把着他的胳膊温声唤道：“乃真，你别激动。”

杨乃真的神色渐渐恢复正常，可还是一副严肃的样子。

“别管他是不是故意的，你送我去医务室，不要耽误大家继续比赛好不好？”就连此刻的宋景扬，也是柏言铮从来没见过的样子，表情复杂，却带着一种哄人的温柔、和声细语：“我崴脚是小事，要是因为打架被处分可就是大事了你听懂了吗？”

乃真转过来看着他，眼睛微微颤动。

宋景扬叹了口气：“你要是再不听，我就生气了。”

“好，我送你去。”

离得远的都不知道宋景扬这个伤者跟杨乃真说了什么，只看到后者的神色最终放松下来，将他的胳膊搭在肩膀上，慢慢往医务室的方向走。

被打的人还叫嚣着：“打了人就想走，什么素质！”

“先撩者贱，你好意思说话？”

柏言铮再次开了眼，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一直没说话的崔嘉圳。大家纷纷看向这边，崔嘉圳冷笑一声：“上了一年高中，你不会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吧？还是说你受了伤也没人可怜，才在那儿阴阳怪气？”

“你..”那人还想说话，却被同班同学拦下了。

“好了，都少说两句吧！”张昊严肃地看着场上的众人：“4班和22班的比赛继续进行，由于4班选手有伤人行为，将进行罚分。”

柏言铮见戚诚翰已经换了衣服上场，就对崔嘉圳说道：“你们继续加油，我去看看景扬。”

崔嘉圳点点头：“你去吧。”

言铮想了想，又道：“谢谢你仗义执言，我会告诉景扬的。”

“不用了。”崔嘉圳淡淡一笑：“不过是直抒胸臆，没什么别的意思。”

柏言铮点头，很快就离开了体育中心。

走到校医院的门口，言铮问清了病房号就匆匆赶过去。

可他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里面似乎没了医生，只有宋景扬和杨乃真两个人。宋景扬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出来，言铮悄悄看了一眼，乃真正耷拉着耳朵听病号说话。“你好牛啊，不但篮球打得好，什么时候还学会打人了？”宋景扬垮着脸严肃地批评他：“就算不认识，都是同一届的同学，你还挺威风！”

“我就是生气！”杨乃真大喊了一句，气势很快就弱下来：“纯属是气氛烘托到位了！他那么嘲讽，我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怎么混啊...”

“混？把学校当什么地方了？”景扬立刻打断他。杨乃真气结：“你都崴脚了，我没给他脚脖子挫一下已经很够意思了！”他本来想狠狠拍一下宋景扬被包起来像个猪蹄的脚，临了又轻轻放下：“这也不方便走路啊，至于缠成这样吗？还疼不疼了...”

“我没事儿，大夫不是说了吗这是消肿化瘀的，一个小时就好了。”宋景扬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告：“乃真，我崴脚不算什么，可你想过没有？真要是为了我去打人，背了处分以后你还怎么参加各个大学的体育考试？什么北体北理北交北大，你想都不用想了，傻不傻呀。”

杨乃真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宋景扬伸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忽然笑了：“不过你够义气啊，这十几年不白处！”

“那是必须的！”乃真眼睛一亮，抬头笑道：“发小就该有发小的样子。”

“咳咳”柏言铮在门外咳嗽一声，敲了敲门，一脸揶揄：“我能进来吗？”

景扬瞪了他一眼：“装什么洋，你站那别动。”

柏言铮走进来上下打量他：“看起来不是很严重，应该不用告诉你妈妈。”

“就都是被杨乃真吓得，实际上就是有点疼没多大问题。”宋景扬问柏言铮：“怎么样啊比赛？是不是咱们班进八强了，我这不能白负伤啊！”

“我怎么知道？”言铮一脸无辜：“难不成不来看你还继续看比赛啊？”

“一定行！”宋景扬咬牙切齿：“以后见4班一次我就打一次。”

柏言铮笑起来：“行了别逞能了！还不如想想怎么回报乃真。”

杨乃真就喜欢柏言铮在身边，好想是他的发言人。

宋景扬叹了口气：“能怎么报答？等下回杨乃真崴脚，我伺候他。”

柏言铮低着头不敢笑出声，他觉得杨乃真此刻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22班最终在下半场拼命拉大优势，畅酣淋漓地拿下了4班。不过1/4决赛，他们将面对杨乃真所带领的16班...

听到这个消息的宋景扬撇撇嘴，跟柏言铮说不如退赛保平安。谁知道他的嘴好像开了光，薛明奎知道宋景扬受了伤以后，匆匆赶到班级查看伤情，又在和4班班主任理论了之后语重心长的道：“体育月的课外拓展原则上也是重在参与，是为了提高学生的身体素质，可人身安全如果没有保障、那么这些比赛就是没意义的，咱们班级和16班争四强的名额，本来就是凶多吉少，不如...”

“我支持退赛。”颜淇元第一个举手：“虽然这么说有点灭自己威风的样子，可咱们班好不容易打败了4班积攒了士气，要是下一场被16班打一个披头散发、丢人现眼，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呢。”

祝启森也点头：“也对哈，文科班进八强的就咱们，已经赢很大了。”

在征求了篮球队所有队员的意见之后，薛明奎向学校上报了班级退赛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