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军训划过，没涂防晒黑不溜秋的同学占到了班级里的六成，对于座位欧阳慧采取了顺其自然的态度，开学时怎么坐，现在还怎么坐，唐诚钦和苏竞仍旧坐在靠门的最后一排，这个位置除了偶尔能闻到远处厕所飘来的芬芳以外，其余还好。
周围的同学逐渐熟络，不管如何内向，大家也都知道了名字。坐在唐诚钦前桌的女生名叫秦文雅，按照庸俗观点来讲，是个没什么大特点的普通女生。班级是个小群体，几番接触过招，各个同学的角色就已经确定了，想要管事的就如吴祥冯思齐，早早举手挑起班长的大旗，喜欢闹腾的军训上已经被罚跑了操场，至于学习成绩，因为学号完全按照入学成绩排的，只要拿到名单就能看出来。唐诚钦是10号，苏竞是53号，看到名单后，苏竞就笑说，以后得抱唐诚钦的大腿。
开学后第一件事是认识同学，第二件事就是认识新老师，第一天和第二天上课，苏竞都十分兴奋，和唐诚钦还有前桌的吴祥品评新老师，班主任欧阳慧荣膺二人贤师榜的头名，后来这个榜单还在班级广为流传，一半以上的同学参与投票，民主，公开，透明而又公正，就结果来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欧阳慧仍然是第一。
“Oh，my Sky！”
苏竞声情并茂的样子非常适合演戏。
榜单的最后一名也毫无悬念，归属于教语文的于老太太，于丽敏。
苏竞在第一次见到于老太的时候就感慨了一句：“可太利国利民了。”
不得不承认在语文课上，想要全神贯注有些困难，勤奋学习的同学想在课上多搞两张生物数学题，不思进取的同学想在课上多聊聊理想人生，但于老太立起双眼，完全禁止了这两项活动，第一节语文课下课，苏竞就把脑袋重重地锤到了桌面上。
“我下节课一定要带课外书，不然上语文课要把我上死了。”，语文课本被苏竞摔进书桌，“钦哥，你不打算干点儿别的？”
“不打算。”
唐诚钦从苏竞的胳膊肘底下抽出今天的语文作业。
“你还打算写语文作业？”
“你不打算写？你没看语文老师什么风格？”，吴祥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要是不写，肯定会被告到老班那儿去的。”
“我们要为自由抗争。”
“怎么抗争？”
“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这才是自由。”
吴祥对着苏竞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准备下节生物课的东西去了。
周五练习课，苏竞颇得意地朝唐诚钦晃了晃积攒一周没写的语文练习册，一片雪白。
唐诚钦在最后一道阅读题上一笔一划写下我不知道几个字，抬头对苏竞说：“写几个字，于老师她看不出来。”
“我就不写。”
“好吧。”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快多数同学掌握了地下党的诀窍，传纸条，用语文课本掩护，不耽误各自的正事。
“现在看这篇火炉……”
于老太慢慢踱步到同学们中间，几位处在战区的同学立刻停止了地下活动，把语文练习册放得端端正正。
唐诚钦用余光看着从上课开始就一直在用手揪眼睫毛的苏竞，几根睫毛被整整齐齐地摆在两个人中央的一张纸巾上。
“你睫毛挺长。”
于老太踱步走上讲台写下环境描写四个大字，唐诚钦从纸巾上拿起一根苏竞的睫毛。
“要不你量量，钦哥？我看你也无聊到发霉了。”
唐诚钦把挑选的最长的睫毛放在练习册的选线A上，目测这根睫毛的长度可以达到十厘米左右，他用手小心地把睫毛捋直，从笔袋里拿出格尺放到睫毛下面。
“网上流言说睫毛长的男的，财运不好，睫毛刺入眼内敌财。虽然我不是很在意有没有钱，但太穷还是不行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唐诚钦专注于睫毛和尺子间的平行问题，没接收到来自讲台于老太的警告。而接收到警告的苏竞当作没看见继续讲道：“他们还说这样的男的心灵手巧，狗屁，我手比牛蹄还笨。”
“苏竞。”，于老太以不符合年龄的敏捷走到了最后一排厉声呵斥道，“干什么呢？上课呢知不知道，讲什么？”
苏竞讪讪一笑：“哎，老师。”
“哎什么？”，于老太伸手拿起苏竞的练习册，“你怎么没写作业？”
苏竞继续讪笑。
“这什么？”，于老太的嗓门又高了几个声调，“梅花易数？你上课怎么还看课外书，啊？怎么还想给同学和老师算一卦啊？”
苏竞低声快速道：“老师如果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您年纪大了，算卦怕引起什么变动，影响福德，还是不算的好。”
教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于老太的调门拔到了最高：“给我到后头站着！！！”
“你干什么呢？”
开学伊始，除了班主任欧阳慧，剩下的科任老师还不能完全分清同学的名字，于老太颇有气势地斜眼看向唐诚钦，“练习册上搁把尺干什么？”
“老师，他在丈量虚空。”
苏竞抢先替唐诚钦回答，还用两根手指在空中笔划了一下。
教室里的笑声更大了。
唐诚钦沉默，而此刻的沉默对于老太而言，就是变相的肯定。
“你们两个一起出去站着！！！”
待遇升级了。
上着课教室外的走廊只有他们两个人，唐诚钦靠在走廊的储物柜上，把露出来的衬衫塞回去。
教室里响起齐背沁园春雪的声音，吹着外面的秋风，唐诚钦觉得比在教室里待着舒服。
“钦哥，对不住啊，拉你下水了。”
唐诚钦瞥了眼身边的苏竞，这位的惬意比自己更甚，正双手向上抻着懒腰，和自己道歉，却没一点儿道歉的意思。
“你还不够自由。”
“钦哥，这你说得不对。”，苏竞转头看唐诚钦，没想到一脑袋撞到储物柜上的大铁锁，“哎呦我去，谁特么装的这么大个铁玩意儿。”
“找自由，不是找死，钦哥，自由的实现是有条件滴，能出来自由讲话一小段时间，这是能够争取的小自由。我也想永远不写语文作业，不听老太太的语文课，怎么可能呢。自由是有代价滴。只愿日后自由的天空越来越宽广，自由的同志越来越多。”
唐诚钦听着苏竞侃侃而谈，这人总有一套又一套的歪理。
“钦哥，要不一起看梅花易数？”
唐诚钦摇头：“你看吧。”
苏竞打开校服的拉链，露出夸张的粉色动漫卫衣，他伸直腿坐在走廊地上，看起唐诚钦看着脑袋疼的文言书。
走廊的窗外是个小小的篮球场，篮球场外是一片低矮连绵的山峦，在九月凉爽的风和明亮透彻的阳光下，一切都变得疏阔，让人神清气爽，唐诚钦深深吸口气，他看了眼手表，还有十分钟下课，该上间操了。
中午时分，二人双双被叫进欧阳慧的办公室，一番训导后，二人每人写两篇500字的检查外加保证以后永远认真写语文作业外加绝不在课堂上讲话，欧阳慧才把两人从办公室里放出去。
“钦哥，为了表示歉意，这篇检查我替你写了。”，苏竞左右摇晃着走在唐诚钦前面，“你放心，绝对不叫Sky看出一点儿痕迹。”
“我自己写吧。”
苏竞双手扶着栏杆侧身，朝唐诚钦眯眼一笑：“作为交换，你把数学作业借我借鉴一下怎么样？我不每天都借鉴，就偶尔，偶尔借鉴一下。”
唐诚钦用手摩挲光滑闪亮的铁栏杆，站在自己下方的人眉眼弯弯，笑得纯良无害。
“好吧。”
“哦耶！钦哥万岁！”
得到唐诚钦的好字，苏竞一步变三步，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午休的走廊安安静静，阳光洒满台阶，带着夏日的余温。
唐诚钦一人站在走廊里，慢慢回过味来，刚才那个好字说得好像有些干脆得莫名其妙。
苏竞的动作很快，下节历史课他就煞有介事地铺好了写检查的纸张：“看爷下笔如有神。”
历史老师卫晓东是个和和气气的小老头，同学们欺软怕硬的劣根性在历史课上显现地淋漓尽致，自打感觉出卫老头好欺负，历史课上的讲话声就从来没停过，大家各得其乐。
“钦哥，借你语文练习册一用。”
“苏竞，钦哥，你们怎么样？”
吴祥照例表达了一下关心，在和他前桌玩儿五子棋的间隙里。
“没啥，两篇破检查，爷写的多去了。”
唐诚钦打开数学练习册准备写作业，倒不是他不想听历史课，只是这种煮沸开水一样的环境，想要听清卫老头说什么实在很难。
做数学题是件让唐诚钦觉得安心的事，做上几道，周围的喧嚣声就慢慢消散了。
开学的题还没上什么难度，集合的计算量也不算大，唐诚钦把练习册写完离下课还有几分钟。
他的眼神刚脱离数学练习册，正看到苏竞用手拄着下巴看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
“钦哥，你看看怎么样？”
唐诚钦从苏竞手里拿过自己那份检查，苏竞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笔袋里顺走了一只黑笔，A4纸上的字迹和他的居然有七八分像。
“我对语文课上不正当的言行深感愧疚……”
唐诚钦从头到尾读了读，原来检查是这么正义凛然的。
下课的钢琴声响起，卫老头一分不差地走出了教室，教室烧水声变成了开水声。
“钦哥，你是不是头一回写检查？”
唐诚钦翻眼瞟了下苏竞：“写得够像。”
“那就是第一次，钦哥看来你是个典型好学生。”，苏竞用脚蹬桌下栏杆，翘起椅子，“钦哥，我说你的字你别生气啊。”
“你说。”
“你写字，挺丑的。”
“我知道。”，唐诚钦把手里的检查放进文件袋里，“我得怎么改改？”
苏竞想了想，嘴角挂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要不我给你买两打田字格？钦哥你写字的间架结构不太对，一个劲儿地往圆圆扁扁里写。”
“哦。”
唐诚钦把数学练习册放到苏竞桌上，顺便拿回了自己的笔。
“不过钦哥你别气馁，你数字写得相当好看，我要是写数学练习册也能像你这么干净整洁还全对，那真的神了。”
眼前忽然闪过一片纯黑色的黑板。
唐诚钦把笔袋拉上：“我不神。”
吴祥从后门走了进来：“钦哥就是谦虚。”
“你懂啥，谦虚才是大神。”
苏竞得意的模样仿佛大神说的是他。
“钦哥，你做今天的物理题没？”，一个尖嘴猴腮的男生走到吴祥的座位坐下，“有个多选我有点儿不确定……”
“王浩爽，这我的座。”
“借我坐坐能死啊？”
“能。”
多选放在一边，座位的战争，才是真的战争，两个人很快扭在一起。
唐诚钦转了转笔杆，在王浩爽的选择题上多填了一个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