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谢影干脆提前给黎见月放了假。强制性的。
“不管去哪,好好放松一下吧。休多久都没事,回来肯定给你派一堆活儿。”谢影把准假的条子塞到黎见月手里,下巴点了点门口,示意她立刻马上离开公司,开启她的假期。
从毕业那年进公司,除却奶奶去世那一次,黎见月从未休过假。别人恨不得把年假乘以二来休,她倒好,没日没夜埋首于工作。
“奖金我让财务提前打给你了,要是被我知道你待在家里不出去,明年不要回来了。”
万般感激在心头,最后,黎见月也只是乖巧地点头:“好。”
“行了,走吧走吧。”谢影挥挥手,一副赶人的姿态。
黎见月笑着轻声道:“谢谢。”
她转身欲走,忽然响起敲门声,进来的,是出差一个多月的柳知意。
“咦,正好你俩都在。”
如果说谢影不知晓黎见月的过去,那么柳知意就是除了叶桢桢以外最了解的人。她上前走到黎见月跟前,凑到她耳边:“昭歌的公司?”
无需多言,黎见月明白,她轻轻点头:“嗯。”
目光交汇,柳知意瞬间了然。她拍了拍黎见月的肩膀:“我知道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然后,黎见月在两人不由分说的欢送下走出办公室。
柳知意汇报完工作也准备走,谢影在她身后叮嘱:“她休假了。”
工作上的事别找她。
“好,我知道。”
黎见月留下的交接文件十分详细,分门别类放好。柳知意经常和她搭档,熟悉她的工作风格,很快就上手。
她坐在黎见月的电脑前,点开一个又一个表格,渐渐的,她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文件的数量,实在有些太多了。
柳知意在这些详尽的资料里,窥见黎见月对这个项目的上心。原因么,左右不过那一个。她盯着剩余的文件,忽然叹了口气:“哎。”
既然黎见月把这个项目交给她了,为了她的这份上心,说什么也要多花两分心思。
工作来得很快,柳知意在过去的路上不由在想,待会儿昭歌看到她会是什么反应?
小周最先得知换人的消息,下来迎接的时候不忘打探:“我可以问一下吗?见月为什么不继续做了?”
柳知意拿出早早准备好的官方说辞:“她家里有点事,回老家去了。”
一句话,把小周剩下的疑问都挡了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在看到老板疑惑的目光时,小周才意识到自己还没知会她。不等她开口解释,柳知意先一步上前。
“昭歌,好久不见。”
并没有看到学姐的惊讶,昭歌心里反倒升起一个猜想,她皱着眉头胸口起伏,压下心中烦闷:“好久不见。”
时间紧,容不得两人再寒暄,下一句有关黎见月的话题也不得不先抛之脑后。
诚然,柳知意是专业的,她一点儿不比黎见月差。在场的,除了昭歌,都很快接纳了这位新来的译员。整场会议,也进行得十分顺利。
任务完成,柳知意悄悄松了口气,想她入行几年,还没今天这样紧张过。会议结束,她仍记着还没给昭歌一个解释,径直走过去。
“见月休假了。之后的项目由我来跟进,你这边可以吗?”
她清晰地看见,昭歌的表情有一瞬的意外,可是那意外转瞬即逝,化为冷硬。
猜想成为现实。
昭歌看向柳知意,目光毫不客气,她冷笑道:“你们都决定了才来问我意见吗?”
昭歌的脾气来得突然,柳知意却眼里带笑,深深看了她一眼:“要不我打电话让她回来?”
她作势要拿出手机,屏幕还没点亮,昭歌率先起身:“不用。”
她说完就往外走,不给柳知意反悔的机会。
柳知意看着昭歌离开的背影,嘴角的笑一点点收起,转而悠悠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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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见月不知自己的假期差点被学姐“搅黄”,她提着一个小小的箱子,踏上了回老家的路。今时不同往日,回家的路已经变得便捷许多。不需要再转那么多趟车,出了动车站再打个车就能到山脚。
自打奶奶去世,除了每年清明,黎见月从不回家。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让她留恋。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年和昭歌一起看星星的经历,是她最为美好的回忆。
常年伏案工作,黎见月这具被农活滋养长大的身体也变得不那么灵活,她拎着箱子走在已经修缮过的山间小路上,仍不时停下,等气儿喘匀了再上路。
那一年,道路远比现在泥泞,她也是像这样走走停停,却是为了照顾体力不支的昭歌。
如今,她身后再无一人。而山上的家里,也再没有那个为她等候的老人。
村里的大家都或多或少地修缮了老房子,如今黎见月和奶奶住过的那一间,已经成为最破败的存在。
久未打扫,连大门都蒙尘,黎见月提前用袖子捂住口鼻,站在原地用力推门。她眯着眼睛后退,还是被灰尘迷蒙了眼睛,雾蒙蒙的一片。
好一会儿,她拎起箱子走进去,挽起袖子开始打扫。直到日头西斜,黎见月用一身薄汗换来家里的焕然一新。
她搬了条小凳子坐在门口,脑袋一歪,轻轻靠在门框上,平静的眼眸里渐渐染上夕阳的余韵,眼尾一点点变红。
凳子很小,她像只小团子缩在门口,抱着膝盖望着远方的样子,像极了放学后回到家,等待父母晚归的小女孩。
可是,再没有一个人会笑着朝她走来,亲切地叫她的小名。她长大后遇到的那个明亮的女生,也被她抛弃在了过去。
黎见月摸索着抚上胸口的戒指,夕阳已经只剩最后一抹粉色,她的眼尾却比方才还要红。她克制着只在心里呼唤她的名字。
昭歌。
在眼尾的泪珠跌落之前,不远处响起的熟悉脚步声打断了黎见月的思念。
“黎见月!你还敢回来!”
抬手轻蹭眼角,黎见月撑着门框站起来,缩着太久的双脚突然钻心一阵地麻。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走到面前的婶婶,保留着最后的一点尊敬。
“我回来看奶奶。”
“人没了在这装什么,平时也不见你回来。怎么着,是进了大公司以为自己是城里人了是吧?上回那个根本不是你老板吧,你联合她一起骗我是不是!你有没有良心啊!”
黎见月静静听着,大有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反驳。
哪怕刻薄如婶婶,面对这样的反应,那些连珠似的往外蹦的话也不自觉慢了下来。
絮絮叨叨的,黎见月安静地站着听了五分钟。婶婶看不惯她这副模样,骂了句“要死不活”就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她刚走出去两步,突地眼睛亮了亮。婶婶想起昭歌那天的模样,心想,既然她那样出手帮黎见月,想必关系不一般。看她气场,高低肯定也是个老板。那有些事,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一个新的计划悄然成形。
黎见月看着婶婶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默默收了小凳子回屋,好似她刚刚没有来过一样。
入夜,黎见月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她低估了自己对昭歌的思念,这种感觉,在见到她之后,与日俱增。
那些年,看不见的思念,落在申城的万家灯火,那一闪一闪的光,每一晚都在无言诉说。
一如每个总要失眠许久的夜。
爱人啊,能在梦中相见,才使她每晚得以入睡。
她一直熬着,熬过万物复苏的春天,熬过热情如火的夏天,熬过悲凉萧索的秋天,也熬过湿冷入骨的冬天。
她被世人喜爱的四季反复折磨,像每走过一年就多一圈的年轮。如果她是一棵等在原地的大树,那她就是一棵被挂上名为“昭歌”的名牌,拥有8个年轮的大树。
黎见月以为,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可这一切,从看到昭歌的那一眼开始,就彻底改变。她亲眼看着昭歌走近,却没办法触碰。
比在梦里相见,醒来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更加难熬。
所以她逃了,什么都没准备地就逃回了家。但是,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容纳她的这份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