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同学的撮合姗姗来迟。
作为当年申外翻译系的交际花,叶桢桢大手一挥联合班长一起办了场同学会。她作为黎见月和昭歌的共同好友,勒令两人务必到场。
那句话怎么说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虽然不是这个意思,但也差不离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叶桢桢是为什么在这个档口忽然要办同学会。
可偏偏,两人都答应下来。是以,叶桢桢大概是除那二人之外,最期盼同学会到来的人。
最擅吃喝玩乐的叶桢桢,一条龙安排好了同学会当天的所有活动。虽然打着撮合的旗子,却也是用心在安排。
吃饭的地儿定在申城一家私房做得极好的餐厅,包间拉开,偌大的房间里摆了两张大桌子,容纳他们二十来个同学,绰绰有余。
随着约定时间的临近,包间里的人越来越多,但大家都凑在一张桌子上,宁愿站着也不愿离开这八卦聊天场。
“叶桢桢,怎么你们寝室就你来了,不会另外三个都鸽我们吧?”
叶桢桢眉毛竖起,眼中尽是不满:“说什么呢,这不还没到点儿呢。”
她心里却确有忐忑,生怕,临了说不来。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了?
好在,没多久郑盈来了,叶桢桢稍稍放下担忧,上前抱住;“连你也不来的话,我真没主心骨了。”
两人也有大半年没见了,但叶桢桢早已在微信上和郑盈通过气了,是以,郑盈一进来就扫视全场,收回目光问道;“她俩都没来呢。”
“嗯,我这心口七上八下的。”
郑盈宽慰她:“她们都是守信的人,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放你鸽子。放心吧。”
如此,叶桢桢才算屁股着垫,安心坐下了。
但她坐下后,也没闲着。斜眼看了一眼对面的张筱菲,慢悠悠开口:“我没记错的话,月月是我们这群人里最厉害的吧。”
包间里有一瞬间的安静,连郑盈都愣了一下,随即在心里暗笑,叶桢桢这绿茶般的起头,可真“做作”啊。
但是,这样大好打脸的机会,她怎么会放过,于是跟着肯定道:“是啊,她在业内的名气,可是连老师都知道的。听说给本科小朋友们上课的时候,见月是老师口中的标杆呢。”
除了张筱菲有些不甘的臭脸外,其他人都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无不认可。虽说都是吃翻译这碗饭,但有些人就是站在金字塔尖。
黎见月,就是那个让大家仰望的存在。
一起了头,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询问,叶桢桢作为黎见月闺中密友,自然担当起答疑解惑一职。她像炫耀自己一样尽情的,把黎见月所取得的成就一一细数。
好不自豪。
幸好,黎见月踩着点推进包间的门,叶桢桢夸赞她的话语刚结束一会儿。
于是,黎见月迎着大家或艳羡、或打量、或惊艳的目光,以及不知是谁带头,继而引发全场欢呼。
叶桢桢一把上前把人拉到最中间,像介绍国宝似的:“我们家翻译界的大美女来啦。”
如果说学生时代的黎见月是大家心中清纯女神的代表,那么经过这些年的成长和沉淀,清纯退却,继而被一股更加柔和的气质所包围。
黎见月早已长成任谁看了一眼都要惊叹一句,哇好靓啊!
她那独一份的温柔气质,甫一出现就让包间里的所有人折服。
可是,当她齐齐收获这么多人的目光时,却仍难掩羞怯,仿佛一瞬间又找回了学生时代的纯真。
叶桢桢清晰地看见,好几个男生的眼睛都直了。
她一把搂住黎见月,保护意味明显:“丑话说在前面,一个都不许打她的主意。她可是...”
我们昭大哥的。
包间门再次被人推开,最后一位同学姗姗来迟。她成功让叶桢桢把剩下半句话给咽了回去,同时眼里闪起光芒。
“昭大哥!快过来!”
昭歌站在门口,黎见月就站在不远处,不知是不是灯光恰好从她头顶落下,此刻的她看起来格外温柔。
她的身侧,站着叶桢桢和郑盈。而她的身后,是当年朝夕相处的同学们。
昭歌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她又回到了申外,在学期末的时候因为打球姗姗来迟,加入这场聚餐。
只可惜,现实远非如此。她的座位并不在黎见月身侧,两人中间隔了一个叶桢桢。
昭歌当年是全校闻名的刺儿头,虽然大家没这么怕,但也都不敢当面八卦。比如,为什么当年突然出国了?再比如,她和黎见月真的是一对吗?
人到齐,开始上菜。
包间里一瞬的沉默气氛随着转盘转动而柔和起来,一个个筷子不停,手上的酒杯也端了起来。
“见月,我敬你一个。”
作为第一个当众敬酒的,这位男同学同时收获目光无数。黎见月本人倒是神色自若,她跟着端起杯子。
“我不太能喝,意思一下。”说完,率先仰头喝下。说是意思一下,真的就只喝了一小口。
即便如此,也引得那位敬酒的男同学的面色比喝醉了就还要上脸。
昭歌有些不爽地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只盯着眼前转过的菜肴,却是一筷子都没有再动。
眼看,当年的护花使者不动,男同胞们显然受到了鼓舞。此刻的黎见月,好似一朵近在咫尺的鲜花,任谁都想凑近,哪怕得不到。
于是,敬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
叶桢桢在一旁干着急,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下意识的,她转身去看昭歌,却只看到她半个侧影。
沉默的,事不关己的。
在心里叹了口气,叶桢桢转而凑到黎见月耳旁:“能喝吗?要不要我帮你挡?”
这些年,跟着谢影也常有应酬,酒量倒是真的有所见长,黎见月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的桢桢,我有分寸。”
气氛渐热,大家也渐渐放开,喝酒兴致愈发高涨,一个个都嚷嚷着要换场子喝。
唱歌的地方就在隔壁,于是一群人呼啦啦地又涌到了另一个包间里。
大家伙儿的喝酒兴致彻底被点燃,有几个男生更是激动,同时提着酒瓶走向黎见月,没一会儿她就被团团围在了中间。
游刃有余的,黎见月稍稍退开,退出包围圈,嗓音温和:“我就倒一小杯,我真的不太能喝。”
眼神诚恳,又留有当年羞怯的余韵。
稍愣,三人纷纷大笑着摆手,心甘情愿地喝下自己杯中的酒,临走还不忘感慨:“黎同学,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转身的瞬间,他们都错过了黎见月瞬间微沉的脸色。她伪装了一晚上的温和笑脸裂开一条细缝,在这条缝逐渐变宽之前,她起身推开包间的门。
七弯八拐,走到公共洗手间外面。轻抬龙头,冰凉的水滑过五指,黎见月盯着水流逐渐走神。
提到从前,她总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再次出现。孙悟空被五指山压住五百年尚可得到唐僧的解救,她呢?
谁可以来解救她?
在双眼被悲伤彻底浸湿前,黎见月闻到了一丝熟悉的香味。
它只在昭歌身上出现过。
倏的,黎见月抬头。
两双眼睛在镜子里猝不及防地相撞。
她的唐僧来了。
黎见月率先挪开视线,却难掩突然加速的心跳,喉间上下轻滑,最终还是状似平静的地开口:“你怎么也出来了?”
“很吵。”
轻抿嘴唇,黎见月还想再说点儿什么,但她实在太紧张,脑子钝钝地完全转不动。
水声突然消失,四周静得可怕。她听到昭歌问她。
“不回去吗?”
于是,回去的路变成并肩而行。
昏暗的、迷蒙的走道上,只有她们两人存在。是不是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
黎见月再次走神,没防备路过一个包间的时候,里头突然有人踉跄着晃悠出来,那人丝毫不看外头情况。
眼看躲避不及,黎见月瞬间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紧紧的,带着熟悉的香味。
“走路不长眼啊你!”
男人醉醺醺的,拎着酒瓶理论,他只看到方才被撞女子的侧脸,已经足够惊艳。可这会儿,他却只能看到那女子的背影。
她被一个同样漂亮的英气女人搂在怀里。
看到她警告般的眼神,男子想要占便宜的心思也淡了许多,骂骂咧咧的,又退回了包厢里。
因为房门大开而传出的音乐声,也在那瞬间消失殆尽。
走道上,再次安静得只剩她们。她们之间的距离,却早已悄然抹除。
黎见月穿的是平底鞋,她如今的身高,竟正好能贴在昭歌肩窝处。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她被酒精迷了神智,一手正环着昭歌的腰,五指紧攥着她的衬衫。
温热的体温从冰凉的指尖一点点蔓延,直至眼窝处,也变得湿热。
不知过了多久,那包间的门又打开来,音乐声震耳欲聋。黎见月陡然回神,酒意散尽,手足无措地退开昭歌的怀抱。
“抱歉。”
“谢谢。”
昭歌没什么表情地觑了她一眼,右手虚拢五指,率先朝包间走去。
她不舍这个拥抱,黎见月又何尝不是。
她们一前一后回到包间,没逃过两位室友的火眼金睛。
叶桢桢猛掐郑盈大腿:“姐!!!我没看错吧!”
郑盈倒吸一口气,拍开她:“别动手动脚的。”
只是,两人毫无交流,只是各自找了个角落坐下,平静无波的脸色,一点儿不像“暗度陈仓”回来的模样。
叶桢桢又疑惑了:“你说我到底能不能撮合啊?”
已经仔细观察了一晚上,郑盈大手一挥:“放心大胆地去吧。”
从前,她就是第一个发现的人。眼下,即便她们毫无任何交流,郑盈就是笃定。
她们都还未曾放下彼此。
有了郑盈的保证,叶桢桢不再藏着掖着,一晚上没发力,在最后结束的时候大喇喇地直接点名昭歌:“你,送月月回去。”
转头,就去安排别的同学,不给两人一点儿拒绝的余地。
于是,黎见月再一次地,坐上了那辆熟悉的大G。一别八年,黎见月看着熟悉的车内饰,心底微颤。
独属于昭歌的气味,在车内萦绕,不时窜进鼻尖。黎见月再次陷进回忆里。
“昭昭,你用的是什么香水?”
“不告诉你,你想闻就得一辈子跟着我。”
昭歌回答时的表情和语气,仿佛就在昨天,可此刻身侧的她,早已不是当年的昭歌。黎见月悄悄叹了口气,微微撇开视线,落在窗外不断滑过的风景上。
车速不快,甚至有些过于温和了,这完全不是当年昭歌的驾驶风格。
黎见月突然惊觉,她们两个人,都在各自的世界里好好成长了。甚至,成长到了足以独自抵抗世界的地步。那么这样的昭歌,还需要她吗?
车程后半段,黎见月彻底深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车子停下好一会儿她都不曾抬头。
身侧一直没动静,昭歌疑惑地扭头,黎见月整个人都陷在副驾的阴影里。哪怕看不分明,却仍叫昭歌读出几分孤独来。她的食指无意识地轻敲了几下方向盘,而后才淡声开口:“到了。”
黎见月有一瞬的慌乱,下意识点头,转身扶上把手,或许是酒意或许是今晚的那个怀抱,她的心里生出一丝希冀。
握住把手的五指微松。
可下一秒,她又重新握上,一鼓作气打开车门。
“晚上谢谢你送我回来。”
后面那句“到家给我发消息”,也变得无法说出口。
虽然酒量见长,但这会儿渐渐上头,黎见月终究还是不胜酒力,她走得极为缓慢。待走到小区长椅边,她再也克制不住天旋地转,摸索着坐下了。
五月初的深夜,气温不高,黎见月很快感到一丝凉意。她想着,再坐一会儿,不晕了就回家。
昏沉间,眼前的路灯忽然洒下一片阴影。她疑惑地抬头,晃了晃脑袋,看清来人,眼睛里亮起光芒。
昭歌心口瞬间一紧,她犹豫着伸出手:“能起来吗?”
下一秒,她的手心里多了一抹冰凉,她却在瞬间义无反顾地握住了。
黎见月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抬手摁在太阳穴上,眼看着又要晕。昭歌连忙搂住她,这才意识到,黎见月已经喝醉了。
无奈,她只好半搂半抱地带着她往里头走。
“你家在几层?”
代替回答,黎见月自己上前摁了楼层。电梯立刻往上升,出了门,黎见月毫不犹豫地左拐。
等站在门前了,却突然停住。
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动作,昭歌刚想开口,黎见月忽然转头盯着她,目光灼灼。
“我家的门有密码。”
这个问题的答案,比她们此刻面对的距离之近,更让昭歌心跳飙升。
她眼看着,黎见月摁亮密码锁。
“滴滴滴滴。”
1122.
是她的生日。
黎见月摸索着自己进门,熟门熟路地,在沙发上躺倒。
昭歌盯着那个密码锁好一会儿,才跟着也走了进去。幸好沙发上还有条小毯子,昭歌替黎见月盖好,便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处的小灯自动关上了。不大的客厅里,只余窗外微弱的月色。
昭歌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衣摆被黎见月握着。她上前轻轻地掰开,正要离开。
在月色的映衬下,有一抹晶莹从她的余光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