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路山上草盛苗稀，在外人看来，就是座荒山。

可荒山上的杂草得天地露水，吸日月精华，受仙人指导，还真有一些草木化身成形，出了这忘路山，去往人间历劫。

白及呼出最后一口气，便直直躺在杂草丛中，她抬头看看太阳，估摸着有一个时辰，是该歇歇了。

白及环顾四周，见没人瞧见，就随手拔下一颗狗尾草，噙在嘴里晒太阳。

山中草木都说白及天生散漫，极其疲懒，就是所谓的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的主。

只有白及自己知道，她的身体承受不住过大的压力，稍不顺意就会走火入魔。

解释了几次没妖信她，都觉得她是在狡辩，后来也懒得解释了。

不过几年下来白及就给那些人好看，短短几年，白及不仅迅速化形，还成了这一片的守护使者，保护弱小的草木不被寒风骤雨吹去。

这么一来，再也没有人说白及的不是。

白及躺在地上，看着天边的飞鸟白云，回想这些年的经历。

她发现自己的修行路特别顺利，尤其是化形，别人穷尽百年千年都不一定修成人形，她只要几年就大功告成，惹得山上的精灵草怪羡慕的枝叶摇荡，恨不得离开脚下的土地奔向白及寻求修行之法。

白及并不在意这些，时时慷慨讲授自己的修行之法，但是太过简单，一些妖就觉得白及是有意隐瞒，不再相信她。

白及也乐得悠闲，自顾自与朋友玩乐起来，不再多管闲事。

但是有一件事，白及不解，就连这山上的老人也不解。

就是尽管她化成人形了，依然出不了忘路山。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出去就整个人说不出的心悸惶恐。有一次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向山外走去，晴朗的天空突然阴雨绵绵，白及想等它停下再出发，这雨不仅没停，还越下越大，不久变成了瓢泼大雨。

白及不信邪继续往山下走去，才走到半山腰脚下一滑，竟跌进了一个黢黑幽深的洞穴，里面盘窝着几条粗蟒，眼睛泛光，蛇信子直接舔向白及的脸。

白及耗尽精力爬上去，一瘸一拐地回老巢去了，狼狈地嘀咕道：“还是保命要紧。”

为此，白及总是招到含羞的嘲笑，笑她成形了，还这么胆小狼狈。

白及无力反驳，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化成人形的白及，总喜欢在山间流荡，今日碰碰这个老树的枝叶，扯得他吱呀乱叫，明日就给车前子松松土，直到看见它裸露在外的根，白及会笑着道歉，再埋回去。

就这样在山上过了几年自在日子，可也把山上的草怪得罪遍了。

可白及就是走不出去，她看着身边化形的姐妹一个一个都走出忘路山，再也没有回来过。

陪伴白及最多的就是含羞和紫苏，那是离白及最近的两株花草。

含羞弱小，至今未能成形，尽管她与白及差不多年岁。

紫苏却比白及还惨，她是唯一一个从外界回来的花草，然而再也不能化形，其中的原因谁也不知道，她也从来没说过。

含羞每次看到一身狼狈的白及，就知道她又不死心地想要出去，为了打消白及心中的烦闷，每次都开玩笑道：“白及，你是不是又去挖人家的根被打回来了？”

说着还用叶子在白及身上扫了扫，拂去上面的灰尘。

白及道：“哪有，不小心摔了一跤。”

总不能说自己想出去，倒霉得连半山腰都没有下去吧。

含羞草知道她向来嘴硬，只捂住嘴偷笑起来。

一旁的紫苏看到这样，知道不是一次两次了，言语和润：“妹妹，下次走路仔细些。”

这话一说，白及更加脸红，觉得比含羞说的还让人难受。

但是看着紫苏诚挚的目光，含羞只能点点头称是。

含羞看到白及应下了，更是大笑道：“她这哪一个月不是要摔个几跤，我看这次还是轻的。”声音比以往都大。

白及本来还不觉得什么，这么一宣扬，顿时觉得自己一时的英明都没了，环顾四周，发现没什么草木在听，才定下心来。

“还知道说我，倒是你，什么时候能化形啊，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果然这话一说，含羞立刻止了笑声，一脸不开心。

相处久了白及自然知道含羞的心结是什么，如果与平常人相比，含羞的修炼算是快的了，可惜她偏偏在白及身旁。

两者相比较，简直是虐杀。

含羞最怕白及提到这事了。

紫苏看着两人都不说话了，就笑道：“含羞，白及也是为你好，想着你早日赶上她，能够化形陪她出去吗？”

含羞本来还不觉得什么，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比白及矮上一节，心里不大舒服。

不止紫苏这么说，就连她身边的花草也这样说她，“不如”这两个字都听的腻烦了。

“是是是，我不行，哪有白及厉害。我做什么也不行。”这话说完就紧闭枝叶，把自己包裹起来。

她不想再看到外面的世界。

白及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这个样子，心想：“此时的她肯定不喜欢被人打扰。”

白及有些后悔，不知道含羞这么在意，深知此刻说什么含羞也不会接受，干脆就坐在一旁。

紫苏笑道：“含羞，你怎么这么小性子，大家又没说你什么？赶快出来。”

白及听了这话，慌忙对紫苏示意，不要说这种话。

紫苏不仅没停，反而还激道：“你若是不出来，就是胆小鬼，你自己都承认了自己不如别人，现在倒知道害羞躲起来了。”

白及想跑到紫苏身边阻止，可还没动，就看见含羞的叶子张开，脸色绯红，大声喊道：“谁害怕，我会怕她，我就是……就是在想修行的办法而已。”

紫苏对着白及说道：“这不出来了。”眼中笑意盈盈，放佛再说，还是要靠我吧。

白及向来害怕紫苏，觉得这妖真狠，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她不少次，自己一个人生生剥开身上多余的茎干，暴露在太阳下，这与人间的剥皮削骨之痛差不多少。

可白及亲眼看到紫苏一个人时，忍痛拆去身上的枝干，保持足够的营养供给有用的地方。

当前白及看到含羞恢复过来，忙道歉：“刚刚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不要怪我。”

含羞哪里不知白及的心，单纯好骗，只撇嘴吓她：“以后不能这么欺负我了。”

白及慌忙点头。

含羞接着说道：“还有我要是有事，要第一时间帮助我。”

白及心想反正在忘路山上也没什么大事，也点头应下了。

答应后，含羞果然笑了起来，刚刚还紧收的叶子，此刻紧紧抱住白及。

“小白白，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含羞摇来摇去，弄得白及都有些不好意思。

白及听了心中一暖：“含羞，你好好修炼，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玩，反正某人没有缘分，此生是修不成人形的。”

这话分明是对着紫苏说的，刚一说完，紫苏就笑骂道：“嘿，小兔崽子，说谁呐，我那是无缘吗？只是自己不想练罢了，少给我造谣啊。”紫苏说着还摇摆起来，像是白及说到她的痛处了。

含羞在一旁笑了起来，经白及一说，这才觉得找回一些面子。

“那不然你修个试试，让我们这些小崽子开开眼界。”这话气的紫苏只呼呼喘气，没法回答。

她们三个谁也不肯让谁，每天都吵嘴。

恢复平静的时候，含羞叹息道：“白及，我不像你，没有这么高的天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化形。”

含羞草显得有些抑郁，这段时间她苦苦修炼，隐隐有要成魔的现象。

那是白及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这个慢慢来，不要着急，你先把天地间的清气引入到根茎，滋养你的本体。”白及笑着说道。

含羞点点头，淡然地说道：“好，听你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她知道白及会等她的。

隔了几日，白及照旧去山上其它地方守护，每次临行前都鼓励含羞一遍。

含羞老是笑她像个老妈子，操不完的心。

可她一走，含羞就加强自己的修炼，哪怕快支撑不住，也不停下，只一心想着化形。

紫苏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不时说道：“这样就对了。这样别人才会看的起你。”

边说边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白及去了山地东边，听了柳伯讲述人间的故事，讲述那深受爱恨纠缠的痴情男女。

白及每次听完，都会对人间加了一份好奇。

“柳伯，你讲的这些都是真的吗？”白及忍不住问道。

那老爷子笑着抚须道：“那还有假？都是我经历过的。”

白及一听，看着柳伯这幅模样，又想到他刚才讲的两人分离之时，无语凝噎的样子，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真的很难想象年纪这么大竟然也有春心萌动的时候。

白及每次听了故事都会回去给含羞她们讲一番可这几日每次回去，含羞都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别说听故事了，就连说话都成了问题，整个妖病仄仄的，没有精气神。

今日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