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人心头一紧，尤其杨咏晴，忧心忡忡，临到手的工作她可不想弄丢了，毕竟家里还指着她挣钱改善生活呢。

她刚要开口，却听到一旁代佳炜说话，“余主任，您放心，咱们在家都是做惯农活儿的，不会干不动。”

“嗬，小伙子，话不要说太满，咱这是水泥厂，可不是外面的什么棉花、纺织厂，是得靠真力气吃饭的。”

“余主任，您说的对。”

周远掏出一颗烟递过去，“行不行的，您让他们试试不就知道了吗？要是他们干不动，扭头你就把他们撤了，工钱也不用给了。”

余主任一听，“哈哈”大笑，“行啊，周远，你小子越来越上道了，明知道咱厂里有死规定，干一天活儿也得结工资……算了，签字吧。回头他们要是干不动，我找你算账。”

“得嘞。”

周远赶紧又掏出一颗烟递过去。

一旁的杨咏晴内心忐忑又激动，她双手握了又握，迫切地想要在签字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如此意味着自己正式成为水泥厂的一员。好不容易轮到她，刚拿到签字本，正要往上写名字，却突然被余主任叫住，“哎，干啥呢干啥呢？”

刚写下一横的手硬生生停下来，杨咏晴抬头看向余主任，脸上不解，“我……我写名字。”

“写啥名字呢，胡闹！”

余主任将嘴里的烟夹在手指上，“周远啊，你带来的这三个男的，厂里要了，但这两个女娃，可不能留厂里。瞧她们小胳膊细腿的，一袋水泥扔过去还不得把她们给压趴下咯，哪还能扛起来？”

“余主任，您放心，我在家里扛过麦子、水稻，没少干农活儿，人是瘦，但重活儿的确能干得动。”

事到关头，杨咏晴反而没了往日的小心胆怯，她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能干活儿，恨不得此刻地上能有一袋水泥，好让她扛起来证明自己。

余主任摆摆手，显然对杨咏晴的说辞不屑一顾，“周远啊，你还是带她们去附近工厂转转，看有没有些轻省点儿的活儿，或者直接送她们回老家去，女孩子早点结婚嫁人蛮好，干啥跟着一帮大老爷们凑热闹。”

“主任，好主任，您帮帮忙，她俩这人生地不熟，去哪儿我们也不放心啊。你还记得去年我带过来的三胖丫，她不是也在这儿干得挺好吗？”

周远不得不向余主任央求，他从杨咏晴眼神里看出她心里万分着急。

“可那丫头胖啊，你看她俩……”

余主任手指过去，一顿摇头，“再说那胖丫头是在食堂帮忙，可现在食堂人满了，又不招工，往哪儿塞她俩啊？”

任凭周远怎么说，甚至说工资少点也行，可余主任态度很坚决。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杨咏晴急得眼眶通红，大颗泪珠儿噙在眼里，硬生生没掉下来，她本来打算这趟出来多少能挣点钱就行，好宽慰父母，现在看来是没希望了。周远走过来拍拍杨咏晴肩膀安慰，“没事儿，小晴，都怪我没提前考虑周全，待会儿我就陪你去外面找找，你放心，肯定能找到活的。”

其他人也围在杨咏晴身边，安慰她。

反倒是谢萍像松了一口气般轻松，她走过来拉住杨咏晴的衣袖，“算了，杨咏晴，找不到活儿咱们就当是出来玩一趟，见见世面。”

杨咏晴心里苦笑一声，“玩一趟？见见世面？”

说得多轻松啊，可那都需要钱啊！一想到家里连几块钱的电费都交不起，却省吃俭用送自己出来，结果钱没挣到，还白白搭上车费，杨咏晴就没法劝自己不在意。

她阖上眼，泪水马上要不争气地流下来，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那人探头叫了声，“老余”，看样子像是有事要找余主任。

看清来人，刚还满脸严肃的余主任立刻笑成一朵花，他亲自走到门边，笑容可掬，“胡副厂，您咋来了？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那人没搭话，视线绕过余主任，透过打开的半扇门缝往里面瞅，“这是？”

“噢，几个毛孩子来报到。”

然后余主任扭头冲周远他们说：“还愣着干嘛，签过名了，赶紧去上班吧，马上到上班时间了。”

被叫“胡副厂”的人像是突然有了兴趣，他推开门，径直走进来，坐在刚才余主任坐过的座椅上，打量面前站着的几个人。

杨咏晴抬头，见面前的男子约摸三十四五岁，白净面容，却生得圆滚滚胖乎乎，个子也不高，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大号的白冬瓜。

白冬瓜用手摩挲剃得干干净净的嘴角，一会儿看看面前的签名夹，一会儿盯住几人打量，谁也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

这时余主任走上前来，凑近白冬瓜耳边嘀咕，“这四个小伙子要了，那两女的，我没要，看着就不像能干得动活儿的人，厂里不能白养人吃干饭嘛。”

白冬瓜也不言语，若有似无地点点头，再次看过来。杨咏晴觉得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后，立刻看向一旁，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杨咏晴微微侧头，发现原来他正盯着谢萍瞧。

她回想似乎打从白冬瓜一走进办公室里，目光就有意无意地在谢萍身上逡巡，可他掩饰地很自然，旁人也看不出什么。

半晌，白冬瓜终于再度开腔，“嗯，老余你说得对。不过，”

他再次摩挲唇边，“人家大老远来了，咱不能试都不让试，就把人拒之门外吧。”

“呃……”

余主任沉吟，他不知道面前的胡副厂在打什么主意，于是小心问询，“那依您的意思……”

“要我说，先让她们进来试试，行就留下，不行，走人。”

白冬瓜拍拍余主任肩膀，“这样也显得咱们厂待人厚道，不正好跟咱们刘大厂长的宗旨一致嘛！哈哈哈……”

他莫名大笑，余主任也只得跟着干笑两声。

果真“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没想到千难万难的事儿，竟会迎来转机，杨咏晴激动地差点握不住笔，她在签字本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哟，真看不出来，这一手字，疏阔挺拔，坚硬有力道，好字，好字！”

胡副厂拿过签名夹，对杨咏晴笔下的字一顿夸奖。

“谢谢您……的夸奖。”

杨咏晴大眼眨眨，郑重地说道。

“今天我帮了你，以后是不是得想着报答？”

胡副厂脸上挂着笑，半真半假地问。

“啊？这……”

她当然不能一口答应，尽管自己十分渴望这个工作机会，但她还是很清醒，自己是来干活儿拿工资的，又不白拿钱，没道理对一个人感恩戴德。

“哈哈，开玩笑，开玩笑。”

胡副厂再次大笑，看向身旁余主任，“小姑娘还太小，听不懂玩笑话嘛。”

最后一个是谢萍，虽然她并没有多渴望进厂打工，但是眼下大家都签了，她也没有好的借口说不去，于是只能走上前，学着身旁杨咏晴的样子，弯腰在签字本上写名字。

装作来看谢萍写字的样子，胡副厂长欺身靠近，“怎么，你这娇滴滴的大姑娘，也要来受这份罪吗？”

挨得太近，以至于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体喷在耳边，谢萍脸“刷”一下通红，可他太会伪装，其余人皆看不出他故意的举动，唯有离得最近的杨咏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帮一下谢萍，冲胡副厂笑了下，“您说笑了，咱们就是来干活挣钱的，没什么受不受罪。”

胡副厂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多看杨咏晴两眼，像是讶异她敢于出声，对她有些许的刮目相看，不过很快便消失不见。他恢复正常神色，往后一躺，懒懒地靠在转椅上。

很快写完字，谢萍拿起签名夹递过去，胡副厂却并没接，眼睁睁地盯着谢萍看，嘴边一抹意味不明地笑意。

谢萍脸上刚下去的潮红重又浮现，她不禁轻咳一声，“这个……写好了。”

闻言，胡副厂才挺直身体伸手来接，然而他并不像常规那样，拿签名夹的下半部分，而是伸长胳膊，专挑谢萍拿过的地方。

于是，“不经意间”他擦摸到谢萍的手背，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谢萍快速地将手抽回。

这下，所有人都看见了。

“你干什么？！”

代佳炜上前两步，怒声质问，这时，铃声忽然响起，像学校里上学放学的打铃声一样，余主任立刻拔高声音，“都还愣着干嘛，赶紧去上班，第一天不能迟到了。”

同来的周发和王二胜，一左一右架着代佳炜，拉着不吭一声、满脸胀红的周远，杨咏晴和谢萍跟在后面，六人匆匆离开办公室。

忙忙碌碌一早晨的签名报到之旅总算结束了。

刚走出去没多远，代佳炜挣开束缚，扭回头，眼中滚滚怒意。周远手搭在他肩膀上，也回头看向来时的地方，朝地上啐口唾沫，“大炜，你放心，等哪天那孙子落咱们手里，非打得他鼻青脸肿、找不到方向不可。”

他虽是粗枝大叶，但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再加上谢萍同代佳炜一起出外打工，他已隐约猜到两人之间模糊萌芽的恋情。